傅琢颜回静悟阁的路上,故意绕到前堂,不见颜通,也不见方才假山处说话的那几个女子,她转了转,来到一处独立的院子,见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写着天涯阁三个字,里面传来莺声燕语,沉情大笑的声音夹杂其中,其中一人问道:“情公子又会给我带什么好玩的回来?”
这声音无疑就是假山处那个娇俏的声音,只听沉情回道:“红妆姐姐想要什么?”
叫红妆的那名女子娇颠道:“公子给我带什么,我自然就要什么。”
沉情哈哈一笑,又问道:“那飞鸢姐姐和珊瑚姐姐呢?”
另两人也同样回答,沉情说了声好,又说道:“外面偷听那位姐姐想要什么?”
傅琢颜听得出神,没有注意他这话,待到沉情从院中飞出站在她面前才反应过来,傅琢颜看了看他身后跟着出来的三个女子,个个美艳动人,花枝招展,这人说他跟府上的姐姐们熟,原来是真话。
见傅琢颜不说话,沉情挡住她的目光问道:“琢颜姐姐要什么?”
傅琢颜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听得身后几名女子说她没礼数,傅琢颜加紧步伐,回了静悟阁。
第二日一早,便有丫鬟来叫醒傅琢颜,用过早膳,颜通便带着她去往书塔。
书塔顾名思义,是一座塔,里面都是各个种类的书,傅琢颜原本以为杜鹤让她自学,没想到颜通带着她穿过书塔,便有郎郎书声传入耳中,再走一段,一处独立院子出现在眼前,院中不少书生端坐案前,个个身穿白色儒衫,头戴儒巾,一瘦小老头拿着书本摇头晃脑,傅琢颜见了头大如斗,想要转身就跑。
那老夫子见了傅琢颜,手往空座上一指,便继续教书,傅琢颜坐下来,发现这些人都只顾读书,一点也不好奇多了个人,还是唯一的女人。
半天下来,傅琢颜就不愿再去,躲在书塔里看兵书。
杜鹤从宫里回来,又进入暗室养病去了,待他从药桶里出来,沐浴更衣之后,颜躬早已等候多时。
“怎么样了?”杜鹤苦着脸将药汁喝下,问颜躬。
颜躬忙将蜜饯递给他,他摆了摆手,示意颜躬说话,颜躬将蜜饯放回蜜罐里,才回道:“他不愿,不管我说什么,他只说一句话。”
杜鹤等着他继续说下去,颜躬却讷讷不言,杜鹤说道:“无妨,再难听的话我都听过了。”
颜躬低头说道:“他说,奸佞小儿,无耻无德。”
杜鹤冷笑道:“哼,何必呢,陛下身体时好时坏,殿下位置稳固,鲁王还能翻什么花儿出来,不过是不甘心的徒劳挣扎罢了。”
颜躬说道:“殿下能这么快将太子之位巩固,公子功不可没。”
杜鹤敲了敲蜜罐,说道:“我时日无多,能帮他就尽量帮吧,他会是个好君主,以后你就会知道,我们今天的选择不会错,都是为了郑国万世千秋,百姓安居乐业。”
颜躬躬身行礼,“公子为国为民,实乃郑国之福。”
“少说好话了,我为了什么我自己知道,不过是想要证明残躯也能物尽其用罢了。”
颜躬眼眶一红,说道:“公子万不可如此想,没有公子,学生早就不知身死何处了,公子救了学生,也救了很多如学生这样的人。”
杜鹤挥了挥手,说道:“好了,我救你们不过是用得着你们,可不是菩萨心肠,那个人既然不答应,那就让他女儿劝劝他,他会明白,为了错误的事而坚持会是多么的不值当。”
颜躬问道:“若是女儿劝不动该如何?”
“那就让他全家都来劝他。”
颜躬说道:“学生明白了,学生这就去办。”
杜鹤叫住他,看着他问道:“真明白了?”
颜躬不解的看着杜鹤,杜鹤似笑非笑道:“我说是劝就只是劝,可别搞错了。”
颜躬愣了一下,失笑道:“学生愚昧。”
颜躬走到门口,颜通正推门进来,见了颜躬,只是微微一点头,便对杜鹤说道:“公子,那女子不愿去书舍,待了半天就独自在书塔看书。”
颜躬眉头一皱,看向杜鹤,杜鹤拿了蜜饯放进嘴里,脸色瞬间复杂起来,颜通忙从怀里取出手帕接住,杜鹤将蜜饯吐到帕中,骂道:“死老头!”
颜躬和颜通两人忍住笑,颜躬说道:“想不到区区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竟不愿听郑国有名士大夫讲课。”
杜鹤问道:“她看什么书?”
“兵书,才半天光景,竟将古往今来的兵书看了大半。”
颜躬皱眉说道:“女儿家,说是要功名利禄,却不学四书五经,偏好兵书,公子,此人意图难测,要不要派人监视她?”
杜鹤摇了摇头,问道:“沉情回来了吗?”
“还未回。”颜躬回道,又接着说道:“野丫头倒不难办,只怕是深藏不露之人。”
杜鹤饶有兴趣的又拿起一颗蜜饯,放进嘴里,颇有意味的说道:“现在尝起来,倒也没有刚才那么难吃了。”
颜通问道:“那公子的意思是?”
“不必理会,随她去吧。”杜鹤打了个哈欠,挥手道:“下去吧,沉情回来了让他来见我。”
沉情深夜回到杜府,立马被叫到杜鹤卧房,看着杜鹤苍白的脸,沉情叹道:“我本怕扰你休息,没想到你竟等着我。”
“有何发现?”杜鹤着单衣坐在床沿,披散着头发,没了白日里的凌厉,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弱。
沉情不答问道:“你身子好些没有?”
“死不了,说吧,你早点说完我早点歇息。”
沉情撇撇嘴,“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无士山上一个野丫头。”转而又眉飞色舞的问杜鹤,“你猜我此番见到了谁?”
杜鹤干脆道:“不猜。”
沉情翻了个白眼,说道:“这个野丫头倒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我在无士山腰见到了五哥宠姬风玉,就是大哥安插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
杜鹤眉头一皱,问道:“殿下说她失踪了,怎会在无士山?”
沉情嘿嘿笑道:“是失踪了,因为我见到的是一具尸体。”
杜鹤好笑的看着沉情,“她死了你很开心?”
“不操心,五哥明知道她与大哥的关系,还是留下她,在我看来,她也没有那么美。”
杜鹤轻笑道:“你是因为不得反厌。”
沉情不屑一顾,杜鹤笑道:“等你长大了,自会有很多美人投怀送抱,急什么。”
沉情沉默起来,末了才说道:“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走到门口,杜鹤叫住他说道:“面具真的很丑。”
沉情没有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一路回到卧房,慢慢走近铜镜,伸手摸着脸上的面具,眼里满是悲呛。
在书塔一连呆了几天,除了一日三餐有人管以外,其余时间杜府里的人都不大管她,而且傅琢颜觉得这几天,杜府的人在减少,连那几个为杜鹤争风吃醋的妖孽女子也不见了。她落得清闲的同时又觉内心不安,照这样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杀了李隆潭为玉姑报仇。
古书很难懂,有些生僻字傅琢颜认不全,自然也理解不了,干脆借此机会多接触杜鹤,但一想到杜鹤那不同寻常的嗜好,傅琢颜又有些打怯。
转念想了想,以杜鹤那么清高的性子,她不从,只怕杜鹤也不屑强求,傅琢颜从书塔地上起来,拍了拍裙子,拿着书本直冲罄竹苑。
鲁太之争已白热化,鲁王势力被杜鹤逐一击破,呈土崩瓦解之势,朝中重臣半数以上都趋于太子,至于为数不多的几位,也坚持不了多久。
杜鹤近来很忙,他将人都派了出去,收集把柄对付那几只难缠的老狐狸。
他站在窗户边,手中拿着半截碎纸看着,嘴角噙着一抹笑,绿娥站在他身后,眼神痴痴的看着他苍白的半边脸,杜鹤像是对绿娥说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天气要转凉了。”
绿娥微微低头,恭敬说道:“是。”
杜鹤转头看她,眼含赞许,“办得不错,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绿娥仍是恭敬道:“是。”
走到门口,杜鹤叫住她说道:“对了,府上新来一个丫头,有机会你去见见,挺有趣。”
绿娥刚回府就听说了,自然是知道的,听杜鹤夸这人有趣,鼻中酸涩,头更低了,杜鹤手指一转,手上的半截纸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本中庸,“她与你们是不同的,不必与她太过亲近。”
绿娥有些错愕,却仍是恭敬回道:“是。”
颜躬进来时,碰上一脸失落的绿娥,问道:“公子又骂人了?”
杜鹤一愣,收了手里的书,颜躬忙说道:“公子,李隆潭来了。”
“他也该来了,如此重要的客人,我怎么也得亲自去迎接。”
出了书房,两人朝外院大堂处走,正碰上急匆匆的傅琢颜,见了杜鹤,傅琢颜忙行礼,杜鹤看着她手里的书,问道:“如何?”
傅琢颜气馁道:“琢颜愚钝,此书生涩难懂,特来请教公子。”
杜鹤伸手要接,颜躬忙说道:“公子有重要客人,没闲工夫教你识字,如有疑问,去书舍请教曲夫子。”
傅琢颜看了看杜鹤,忙转身朝颜躬行礼道:“那琢颜请师兄指教。”
颜躬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喝道:“你以为谁都似你无所事事!快让开,别耽搁公子正事!”
颜躬不喜她,傅琢颜能清楚的感觉得到,那是一种怎么都掩饰不住的防备和敌意,其中缘由,傅琢颜却想不明白。
杜鹤难得好心情,语气也比往常温柔,“好了,当朝元帅李隆潭来访,我去会会,你先去书房候着吧。”
傅琢颜听见李隆潭的名字,身体一僵,整个人紧绷着,散发出来的冷意让颜躬意外的看着她,杜鹤倒似没发觉一般,从她身侧越过。
脚步声远去,傅琢颜才缓过来,李隆潭来访,李隆潭……玉姑惨死的景象浮现眼前,傅琢颜攥住手里的书,转身悄声跟了上去。
李隆潭着一般文士打扮,穿着简单朴素,极规整的八字胡将他脸部显得更长,面皮白皙,虽人过中年,仍看得出年轻时是怎样一番俊秀非凡。
杜鹤见了李隆潭,老远就朗笑着迎了上去,两人一番客套,杜鹤便邀李隆潭内堂上座,李隆潭一番推辞,拉着杜鹤与他一道坐在上首,颜通上了茶便退下,颜躬立于杜鹤身旁,李隆潭品了口茶,不住点头道:“好茶,还是杜公子有品位,今日借光,李某可得多饮几杯。”
杜鹤忙拱手请罪,“元帅清廉勤俭,草民却奢逸浪费,实在是万分惭愧。”
李隆潭忙将他手按下,说道:“诶,杜公子这样说可是怕我喝了你的茶?”
“元帅这样说可是折煞草民了。”
两人相视一笑,李隆潭看着杜鹤说道:“李某听说杜公子在外遇险,心中挂念,老早就想来看一看公子,无奈军中事务繁忙,今日得闲,特来看看,公子看起来气色不错,想来也是无碍了。”
“多谢元帅挂心,杜鹤幸得神医相救,已无大碍。”
李隆潭惊奇道:“哦?公子可否为李某引荐?”
傅琢颜猫腰躲在内堂外,听杜鹤提到神医,心里一紧,这时又听李隆潭要见她,更是吓出一身冷汗,忙侧耳细听。
杜鹤摇头道:“实不相瞒,那神医救我后就自行离去,杜鹤想要一谢救命之恩,遍寻未果,看来真是世外高人。”
李隆潭惋惜道:“真是可惜啊,不过他既救你,就表示与你有缘,他日相见也未可知。”
杜鹤点头,李隆潭又问道:“我听说公子新收了一个女学生,沉鱼落雁之貌,玲珑剔透之心,不知李某可否一见?”
傅琢颜心里慌乱,若是现在不逃,难道等死不成,她起身急转身而逃,不成想竟撞上一个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被人一把捂住嘴巴。
一股极浓的桂花香传入鼻中,她抬头看去,见沉情深沉如渊的眼神看着她,手搂住她的腰,不等她反应过来,只觉身体一轻,沉情抱着她飞上屋顶,将她桎梏在怀,做了一个嘘的嘴型。
傅琢颜只好乖乖不动,就听屋内颜躬说道:“是丫鬟不小心摔了一跤。”
杜鹤立马向李隆潭赔罪道:“元帅赎罪,府上丫鬟都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小丫头,听闻元帅威名,难免紧张。”
李隆潭看着被颜躬领进屋内的丫鬟,摆手说道:“无妨无妨,公子府上一个小丫鬟都如此动人,看来这女学生李某非得见一见了,公子不会为难吧?”
杜鹤笑道:“不会,能得元帅青睐是她之福,不过此时她在书舍念书,我这就让人去把她叫来。”
李隆潭起身说道:“正好,李某早就听闻公子府上有书舍专供寒门学子念书,今日有缘,正好去看一看。”
杜鹤跟着起身,伸手请道:“那有劳元帅移步了。”
等人走尽,沉情才放开她,甩了甩手,从背后摸出一支桂花,拿到鼻子前一闻,陶醉道:“真香。”
“多……”谢字还未出口,沉情便如浮影晃动,几个眨眼便不见了,傅琢颜再次被他轻功惊到,然后才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