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爷爷冰冷的遗体被抬回家的时候,反应最强烈的就是奶奶。她发疯似的趴在爷爷身体上,佝偻的身躯半跪着,双手不断的摇着爷爷的躯体,似乎要把他从睡梦中摇醒。结婚这么多年,爷爷一直在外面做事情,两个人过着聚少离多的日子。现在终于摆脱那份提心吊胆的工作回来了,谁曾想还没过几年安生日子人就走了。
奶奶的下巴依在爷爷的胳膊上,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侵湿了爷爷的中山装。爷爷是个好干净的人,而且分外喜欢穿中山装,这应该是那一辈人外出时候的必备着装。这要是平常,奶奶把他的衣服弄脏,肯定会被爷爷数落一顿的。只可惜他现在只能躺在那冰冷的床板上,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就是这些他深爱的亲人,都没有见他最后一面啊。
家里的声音惊动了隔壁的向荣。他拿着手电筒、披着起夜的衣裳跑了过来。向荣是村里红白喜事的行家,能说会道,总能帮主家把过事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而且还能很好的平衡各方面的关系,这一点是很了不起的。村里谁家过事都找他,他性格温和、为人热情,只要求到他的事情,他没有不答应的,并竭尽全力办好。
向荣今年四十多岁,和正清父亲年龄差不多,算是同龄人。他原本不是这个村的人,小时候他母亲逃荒把他从河南带到这里,嫁给了本村的一个单身汉,时间长了,大家也就慢慢接受他了。他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女儿大一些,去年刚出嫁,儿子叫向振华,取振兴中华的意思,年龄比正清大一岁,现在在县高中读高三。当年向荣也想过让儿子读中专的,可是儿子学习成绩不行,只能上高中。近两年听说大学要扩招,中专以后不分配了,他才暗暗的为自己当时没费心思花钱让儿子上中专而高兴。
看到自己特别尊敬的人去世了,向荣自己也有点慌了。昨天不是还说在住院,没有什么大问题吗?他迅速想到的是力勤和力行两兄弟都年轻,特别是力行长期在中学教书,跟村里人关系比较疏远,猛然间老人去世,估计心里头都懵了,不知道怎么办了。现在自己要站出来帮他们捋一捋。想到这里,他安慰了力勤几句,就转身回去换衣服了。
在换衣服的时候,他已经把整个事情从头至尾想了一遍,基本捋清楚了。当他再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大家也不像先前那么慌乱,只有正清奶奶还在无声地哭咽着。向荣看了看力勤,说:“人殁的太突然,大家心里都难过伤心,这都是正常的。但是话说回来,力勤和力行要脑子清楚,人已经殁了,咱要按正常流程过事,该安排的要早安排,免得到时候乱了手脚,力勤你说对不?”
力勤听向荣说完,头脑比先前清醒了不少。是啊,老人去世的太突然,但是哭归哭、伤心归伤心,可是安排老人的白事才是第一位的,让老人顺利的入土为安才是最重要的。
“向荣哥,我跟力行都没过过事,四十岁不到埋老人确实什么都不懂,你经历的事多,又是咱们村的主事,咱们这事就拜托你了,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我跟力行都听你的”。
“那好,那我就安排了啊”向荣得到授权,立即行动起来。
“力行,你去喊你前村的五个叔,跟他们说,你爸去世了,让他们过来守夜。力勤你先把屋里拾掇拾掇,等会儿所有人简单休息一会儿,天亮了就要大忙了,特别是正清,明天要到所有亲戚家吊丧。”向荣快速的安排着一切,所有人也都按照他的要求快速忙起来。
农村人还是讲家族的,正清爷爷这一辈一共六个儿子。正清爷爷正好排行老六。前面五个都在世,特别是最年长的大哥都91岁了,整天晃晃歪歪的,大家都想这一辈去世的第一个肯定是老大,谁曾想先走的竟然是老六。
力行出去请了一圈长辈回来,五个长辈时间不长都到了。每个人脸色凝重,估计是谁也没有想到,老六是第一个走的。守夜是同辈和小辈给予死者的安慰,希望可以在入土前陪死者走最后一程。给老六守夜,五个人都来得很快。一方面是老六的去世确实太让人意外了,年纪轻轻的嘛,还没有真正享福哩,另一方面快点到也是对死者的尊重,老六是他们六个里面最有本事的人,念过书,知书识礼,不仅开着车走州过县把全国走的差不多了,而且经常把外面那些稀罕玩意带回来送他们。平日里他们有个什么困难,要老六帮忙的,老六从来没有含糊过,不仅一口答应而且一定办的漂漂亮亮的。第三个快点来也是想搞清楚老六到底怎么了,怎么在两天内,人说殁了就殁了。
力勤把老人们安排在炕上坐着,把父亲这两天在医院的经过说了一遍。也把医生说的那个病的名字跟所有人说了一遍,虽然大家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病,但是大家现在都知道那个病很严重,要不怎么会在两天之内要了一个人的命呢?听完力勤的讲述,所有人都沉默了,正清的奶奶顺着这个引子又哭咽起来了。
“这样,所有人也不要哭了,夜都深了。现在五个长辈都在,咱们当着他们的面把老人生前的安排看一下,把丧事定了,力勤、力行你看行不?”向荣恐怕又引起下一波的伤心,马上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向荣知道力勤父亲去年立了遗嘱的,而且他当时就是遗嘱的见证人,所以遗嘱的内容他也知道。现在正好借这个事情,避免大家继续哭下去,也顺便把丧事的最主要的问题定了。
力勤看了看母亲,母亲终于停止了哭泣,颤巍巍的从身后的柜盘底层抽出了一个袋子,交到力勤手里。
三年前父亲要立遗嘱,他们兄弟俩都反对,觉得太早了。父亲才五十五岁不到,立什么遗嘱啊,再说了,就我们家里这些东西,立了遗嘱分什么啊。但是父亲性子特别倔,他当时说了一句话,力勤至今都记得,立遗嘱不一定是分财产,也是分义务啊。将来我和你妈去世了,你们准备怎么过事?立个遗嘱把事情定下来,免得到时候兄弟扯皮打架让人看笑话。两个人拗不过父亲,找了几个公证人把遗嘱立了。这几个公证人里面就有向荣,当然这件事情对于在县城读书的正清来说,他不可能知道的。
虽然向荣是遗嘱的公证人,也知道遗嘱的内容。但精明的他知道,这个关键时候还是当着长辈的面,拿出白纸黑字的东西最实在,也最有说服力。要不出去就有人说闲话了,就你向荣本事强,把人家的事给决定了。
力勤从母亲手里直接把袋子转到向荣手里。向荣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里面的内容读了一遍,并转身把遗嘱交给最年长的大哥手中,让他们都传着看一遍。
当遗嘱再次回到力勤手里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遗嘱的内容,包括苏正清。遗嘱的大致意思就是,家里没有什么财产可分,唯一的遗产就是这一院房子,等到二老去世,东边的房子归力勤,西边的房子归力行,上面的三孔窑归力勤,因为那是力勤当时挣钱箍的,但是在二老都去世前,这个院子不能分,不能让二老没有地方住。遗嘱的主要部分是分义务,正清爷爷去世后归力勤安葬,费用归力勤,正清奶奶去世后归力行,花费也自然也由力行负责。
“现在老人去世,按咱们这里的标准,一般的礼节性花费大概三千元左右,中等的一般就是五千元,再好的就没有上限了,咱们这里也从来没有办过五千元以上的,估计这都是那些当官的有钱人才办的。”向荣向大家介绍着,转过头跟几个长辈也介绍着,五个长辈不断的点着头,这个人确实是个能人,什么事情都搞的那么清楚。
“力勤,你看咱这个事按什么标准办?”向荣猛然间话头一转,直接问道。
正清看了看父亲,他额头的皱纹拧巴的更紧了。这些年父亲一个人把他们兄妹三人拉扯大,已经很不容易了,而且自己和正华都还在读书,都是用钱的时候,父亲自己平时恨不得一分钱当两分花,家里吃的用的是能将就就将就的、能凑合就凑合的,哪里有五千元办丧事嘛。
但是此刻力勤心里的想法和正清却不一样。父亲一辈子是个刚强倔强的人,见过大世面,所以也好热闹。虽然说这些年自己负担重,父亲其实也没有少贴补他,特别是续弦这个事,父亲跟他说了很多次,他都怕孩子受委屈没有答应。现在父亲突然去世,一辈子也没有跟儿女享过一天的福,如果简单操办一下,以后肯定会遗憾一辈子的,农村人多少都有些虚荣心哩,像父亲这样见过大世面的人,也肯定不希望自己的丧事办的小家小气的。明天把窑后面那一囤麦子粜掉,估计有一千元,再从亲戚跟前借点,少说也可以借三千元,但是距离办个中等水平的事还是差两千元。
向荣看力勤半天没有说话,环顾了一圈,看了力行一眼,继续说道,“其实力勤屋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十年前正清他妈去世,力勤一个人把三个娃带大,不容易。现在正清和正华还在念书,果园还没有真正挂果卖钱,全部的收入估计就是那几亩小麦和玉米了。所以我提一个想法,行不行大家再商量,老人去世的比较突然,力勤现在条件不太好,所以力勤和力行一起过这个事,费用一人一半。等到后面你娘的事了,力勤也帮力行担一半,大家看行不?”
五个长辈都点点头,对向荣的想法表示了支持。向荣考虑的确实对啊,力行在中学教书,每个月有固定收入,每周末还回来种苹果种麦种玉米,收入也不错,而且两个孩子都还小,没有什么花费,现在兄弟两个一起把这个事过了,以后等力勤条件好了,再一起好好过他娘的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