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三十一年三月初一,细雨霏霏,微凉。
李家土墙上早就贴上了大红喜字。密密麻麻的红丝带从院内绑到屋门口,放眼望去,火红一片,给这寂寥的山里人家平添了一份喜气。
“大哥娶亲,凭什么让我穿喜袍子去迎。”屋内,一身黑色长衫的男子负手而立,面容硬朗。
他听闻那苏家姑娘自幼体弱,面黄肌瘦,是个有名气的丑女。他家虽然有些穷苦,可好歹他大哥也是个读书人,以后,若是谋了个一官半职却发现家里帮他娶了个丑妇,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那苏落音的爹可是个当官的,以后还能帮衬你大哥,而且,苏家嫁女,嫁妆自然也是有着官家的体面,以后你大哥若当真进了官场,少不得还得花银子打点关系。再不济,他若真不欢喜,尚可纳妾。”郭氏说的苦口婆心,其实,她心中最是清楚,苏家嫁女,不要分文彩礼,她还得省钱给自己的亲儿子娶媳妇儿呢。
李子业皱着眉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不悦的质问道:“娘,你不会是觉得大哥不是你亲生的,想。”
这话还没有说完,郭氏冲忙打断他的话:“住口!我可是你亲娘,这屋子里的其他人要是这么想都可以,你就是不可以,我要是当真不管你大哥,我今儿个就不会给他操持这门婚事。咱们李村可不富裕,比你大哥年岁大的光棍儿多的很,我要不担心他,我操哪门子的心!”
李子业听了,仍有疑问,他皱的紧紧地眉头,从未松散开去。
“可是。”可是就算是要给大哥娶亲,也该问问大哥愿不愿意啊。
“花轿和喜婆我都是安排好了的,这已是定下的事,你爹也是同意的,今日只是暂且将她迎回来,婚姻大事,原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再多言,便是不孝。”
见得自己这小儿子一门心思的袒护同父异母的大哥,郭氏心里是气不到一处来,这傻小子,他怎么就不明白,她做这些全是为了他啊!
李子业不顾母亲的气恼,坐在缺了一只脚的四方桌边,淡淡开口道:“即便定要娶了她,那也等大哥回来再定日子。”
郭氏定定的望着李子业,忽的,她将手里的喜服一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诉:“你这个不孝子,这么多年来,你大哥要考科举,我哪次没有给他盘缠。他整日抱着书看,哪有钱盖房子,你爹不告诉我,我猜也猜得到,那钱肯定是你爹拿的。自我改嫁过来,你爹就袒护他,我要当真不将他当儿子,你觉得你爹的钱会到他手里?你还跟外人一起气我,觉得我这个做后娘的待不得他?”
郭氏哭的喘不过气来,就为盖房子的事儿,她气到了现在,可李满从来就不肯承认拿过钱贴他大儿子,她倒是明白了,往后这家,她得把李满看紧了才是。
李子业看她哭得哀恸,拗不过她,将地上的喜服捡了起来,这才去扶她:“娘,好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吗,我就暂且帮大哥将她迎进家门。”
郭氏听了这话,忙嘱咐轿夫准备动身,却没有注意李子业眼里的厌恶之色。
苏家后院,苏落音躺在硬木板上,柳眉紧蹙。
她,穿越了!
背上传来一阵阵痛意,就像有千万只蚂蚁正咬蚀着她背上的肉。她伸手去摸,越发痛的皱了眉。她真不知道这个身体的主人究竟躺了多久,背上的皮都掉了一层。
这个身子的主人叫苏落音,之前不过是从莲池经过,就被人推到池子里,幸被杨家二郎救的及时,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只不过,这后院里的人不知道的是,醒来的苏落音早已经不是之前的苏落音了。
她原本是一个中医,却不小心丧命在一场医闹当中,如今居然还能重活一世,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鼻息间传来若有若无的药味,她皱着眉头,这药中明显含有少量水银。她尝试着挪动身子,慢慢的从木板上爬起来,虽然背上痛的不行,但她必须活动活动身子,否则,背上的肉会跟着腐烂的。
她尝试着走动几步,腿脚倒还利落,也不像是以往那般累人了,待拿着空碗回到案几边,她竟莫名的高兴。
她是个医生,自然知道苏落音并没有什么恶疾,之所以常年卧病在炕,恐怕也是亏了大娘没日没夜的来送‘保命药’吧。
这些时日,她没有吃那药,身子果然活络了不少,若是能自己抓点药来吃,她肯定会好的更快!
可这深宅后院,她去哪里找药!
‘吱嘎’一声,半掩半虚的门被甄氏推开,刺目的光线中,只见得甄氏扭着圆圆的腰肢向她走去。
“哟,今日还能下地走动了,正好,穿上喜服,李家迎亲的人都快到了。放心吧,该有的嫁妆,我是一样都没给你少,这说出去,你也是风风光光嫁出苏家的。”甄氏高高在上的打量着她,面带鄙夷。
“什么?”苏落音怔怔的看着她手上拿着的大红色喜服,回味着甄氏适才说过的话。
她要将她嫁出去?
“我给你寻了一户好人家,你倒也不用跟着我们受那赶路之苦了。”甄氏说着就去脱她的衣服。
苏落音下意识避开,面上全是防备之色。她如何不知道,不论是推她下莲池,还是喂她毒药,目的都只有一个,不带她回京。
这大娘害她不成,这又生了一计,想将她嫁出去!
甄氏见苏落音左躲右闪,面色沉了下来:“苏落音,你今天不想嫁,也必须给我嫁!”
甄氏长得膀大腰圆,她随手将苏落音一推,苏落音摔在木板上,骨架都快散了,胃里的那股药味儿往上冲,十分难受。亏了她用手撑着自己的身子,没让背部着地,否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甄氏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面露嘲讽:“难为了李家肯娶你这个病秧子,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
苏落音狠狠地瞪着甄氏,想要还手,身上痛的不行,她暗暗想着回头一定要养好身子,再不能由着别人欺负。
甄氏将喜服拿在手里,也不脱她外衫,直接将喜服套在外面。
“你就不怕父亲怪罪于你!”
虽然她在苏家没有丝毫地位,可好歹也还是苏家骨血,由着大娘这般随意打发了人,始终不符合规矩。
甄氏冷笑:“若是让你爹知道他的女儿与男人私通,被搞大了肚子,你说他还会不会怪罪于我。”
好卑鄙!
苏落音啐了一口。起身,用尽了所有力气往外跑,她不能让甄氏得逞。
可这时,门口出现了好几个强壮的家丁,将房门挡的严严实实的,她双手握成了拳头,僵在原地。
“苏落音,你以为你跑得了?你今儿个要是不乖乖的给我上花轿,我可不保证你还有没有这条命跟我去见你爹。”
甄氏的目光中,露着威胁之色,苏落音知道,若是今天不嫁,她也只会凶多吉少。
但若是嫁人……
甄氏见得她似是同意了,面上一笑:“乖乖听话就是了,你阿爹和老祖母若是在京城听闻了你嫁人的喜讯,该是会替你高兴的。”
苏落音冷冷的看着甄氏,不说话。
屋外锣鼓声鞭炮声齐齐响了好几遍,甄氏这才帮她盖好盖头,拉着她往外走。
苏落音嫌恶的挣脱她的手,甄氏正要发难,喜婆终是不耐的进了屋:“苏家小姐就是金贵,让我们大伙好等。”
甄氏冷笑了一声:“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种。”
据说苏落音的生母是跟着汉子跑的,所以,在苏家她本就是个笑话,今日她替苏落音离开苏家,苏落音应该也不会怪她。
握的紧紧的手,终是松开了。
喜婆瞧着这屋里的光景,知道是捞不到好处的,索性牵着苏落音往外走:“罢了,罢了,别误了吉时就是了。”
上了花轿,一路颠簸,苏家也渐渐消失在了她的视线当中,掀开帘子,有孩童一路跟着花轿跑,嚷着要看新娘子。
还没到李村,苏落音已被颠簸的呕意连连。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这才到李家。苏落音透过盖头,见得帘子被人掀开了,有人向她伸手。
她迟疑片刻,终是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不曾想,那人却在她的手上,似轻似重的捏了一下,轻浮道:“嫂嫂这手,很嫩。”
苏落音一怔,还搞不清楚情况,整个人已经是被男人抱了起来,直到进了屋,男人将她放在了炕上,她这才掀开了盖头。
李子业正探究着她身上的喜服为何会松垮不整,不曾想她竟有这个举动,一时怔了。
只见得盖头下的一张脸虽是枯黄不已,但却五官精致,养好了,应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这和传闻当中,倒也确是有着差距的。
“你是谁?”苏落音皱着眉头,瞧着他一身喜服,应该就是自己要嫁的人,可是,为什么他会叫自己嫂嫂?
“我都把你抱进屋了,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李子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那模样竟是说不出的轻佻。
苏落音眉头挑的越发高了:“你若当真是我夫君,我们为何不拜堂?”
李子业听了这话,笑容凝固在了嘴角,他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思忖良久,终是冷了声音开口:“拜堂?你还想和我大哥拜堂?我看你也不像是什么坏女人,识相的,就赶紧收拾包袱走人,我大哥爱的人可是丽娘,就别说他不在家,就算是他回来了,他也不会正眼看你一下。”
大哥?出门前,她听喜婆说李家有兄弟姊妹共四人。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叫李淳风,他有个亲姐李素云早已嫁人了,姐弟两生母死后,李家家主续弦娶了郭氏,郭氏又给李家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那面前这人应该就是郭氏的儿子李子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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