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咏抬头看去,当真一个好姑娘,一帮军汉眼睛已然看直了。
杨得忠口中还有喃喃之语:“平常里都听说樊楼叶一袖冠绝汴梁城,今日一见……果真……果真!”
倒是台上的叶一袖脸上也有惊讶之色,惊讶的是怎么场下左边条案,坐的都是军汉?她也没有见过这般场面。
“一袖姑娘,不必在意那边粗鲁汉,我等应约而来,自谈雅事。”晏几道看出了叶一袖的惊讶,算是安慰。
所谓雅事,其实就是填词唱曲,大宋朝以宋词闻名,其实宋词也就是歌词,而宋词的词牌格律,就代表了不同的音乐。
比如什么《清平乐》、《临江仙》、《浣溪沙》,这些都代表了一段固定的音乐,然后填的词,就是给这段音乐填写歌词,这就是宋词。
文人士子填词,给花魁大家来唱,词填得好,花魁大家自然就喜欢唱,唱得多了,文人士子的词才会传遍大江南北,经典的就会流芳百世,宋朝词人的名声也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说这樊楼花魁不比那种下等瓦舍里的皮肉女子,更像是后世的流行歌手,花魁大家与文人士子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文人靠花魁出名,花魁也靠文人捧场。
这般女子,并不做什么皮肉生意,他们还给文人士子提供一种社会上稀缺的享受,那就是谈恋爱。这个时代男女结婚几乎都没有恋爱过程,唯一提供谈恋爱这种享受的地方就是这种楼宇之中。
当然,这恋爱也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若是成为花魁大家的入幕之宾,那在文人圈里可是羡煞无数人。比如北宋知名词人柳永,半辈子都在与花魁们谈恋爱,名动天下,百世流芳。
叶一袖作为冠绝汴梁的花魁大家,自然是姿态清高模样,听得晏几道安慰,只是微微颔首落座,左右有丫鬟伺候茶水乐器。
晏几道等人也撩起衣摆大方落座,昂首挺胸,折扇在怀,显出潇洒模样。
狄咏这边自然又热闹起来,几杯酒下肚,一众军汉们也就慢慢少了几分拘束,说话的声音也加大了一些。
时辰差不多 了,门口的文人雅士们不断进来,每一个进来之后都是一脸惊讶,眼神往狄咏这边看得目瞪口呆,然后各自落座,酒菜一点,并不吵闹,自然有人与他们说刚才之事,然后一个个面露鄙夷。
这一刻,狄咏好似还有点享受对面这些文人士子的鄙夷之色,有种恶趣味,似乎就喜欢你们看我不爽还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诗会终于开始了,叶一袖微微起身再福:“奴家拜谢诸位公子不弃,今日诗会,还请诸位公子多多指教。”
叶一袖一开口,狄咏这边众多军汉顿时安静一片,一个个眼巴巴看着台前,也不怪他们没有见过这般世面。
晏几道折扇一收,说道:“一袖姑娘不必如此客气,相识日久,只是姑娘近来多日不曾会客,倒是教我等没有聚会之处,今日我等自然不会藏私,只待姑娘出个题目就是,姑娘唱腔无双,琴技动人,今日必然不虚此行。”
叶一袖遥遥一福,再表谢意,团扇微放,露出一点红唇,半截皓齿,幽幽开口:“那奴家就托大了,便先以这宴饮为题,如何?”
“好,就以宴饮开始。”晏几道乃有才之人,什么题目都无所谓。
只是其他士子,已然一个个沉思模样,还有人抓耳挠腮起来,要想在文坛挣下几分名头,要想一曲成名天下知,就得绞尽脑汁写得出彩,写得比别人好。
此时又进来一众小厮,端着托盘,托盘里是笔墨纸砚。之前招待狄咏的那个小厮打头而入,心中倒也奇怪,怎么这些军汉还坐得住?
这是有愣到什么地步了?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吗?难道非要到这填词唱曲之时,才懂得这场合压根就不是你们这些军汉参与得进去的?怕是词句之间,听都听不懂,岂不是自讨没趣?
人嘛,活的总是这么一张脸面不是?
小厮自顾自的想,放下托盘回头而出,却是狄咏忽然开口了:“诶,那小厮,给某家这里也上个笔墨。”
小厮是伺候人的,百般不愿却也只能点头应答。
只是那一众士子堆里,忽然一团哄笑,晏几道更是开口:“附庸风雅,却也不怕笑话,也罢也罢,贻笑大方之事,那也是茶余饭后之乐,哈哈……”
立马也有人附和:“诶,那军汉,记得署名啊,也好教明天整个汴梁也知道今夜出丑的是何许人也。”
狄咏更是大方,一拱手:“御赐内殿崇班,枢密狄家之子狄咏!”
晏几道闻言更是大笑,什么内殿崇班,什么枢密副使,军汉而已,与他家宰相门楣差得十万八千里,已然笑得前仰后合:“难怪难怪,本公子还道何人如此猖狂,原道是枢密副使狄青之子,还真是土包子进城,适才本公子当真失了风范,与尔置气,实属无趣。”
说完晏几道低头提笔,一边浅笑,一边挥毫而起,一首大作跃然纸上,俯身一吹墨迹,抬手一招,小厮近前恭敬接过纸张,送往台前。
狄咏笑而不语,他虽然算不得饱读诗书,但也是正儿八经考上军校的高材生,若是要论什么典籍经义,狄咏自然比不过晏几道,但是填词一道,哼哼……
今夜就要让晏几道挨一下社会主义义务教育的毒打。
只待小厮送来笔墨,狄咏也提笔开写,在西北时候的狄咏,虽然不曾苦读,那也不是文盲,领兵打仗,写个军情奏报的水平还是有的,所以一笔字说不上好,却也堪堪能行。
再看台前,叶一袖微微起身对着晏几道福礼说道:“多谢晏公子抬爱,小曲伴词,为晏公子佐酒。”
晏几道自然也风范尽出,起身回礼。
台上已然就响起了琵琶乐音,叮咚而鸣,一曲《鹧鸪天》的伴奏,也就是《鹧鸪天》的词牌。
叶一袖开口已唱:“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狄咏微微抬头,这曲调,这声音,当真婉转动听,幽怨其中,那琵琶声更是相得益彰,还别说,古人是真会享受,听得人真有如痴如醉之感。
“好,宴兄这一曲,宴会之乐,佳人红颜,道尽思念之情,却无一字说宴饮,却又字字宴饮中!”
“好词好词,绝顶好词,此词一出,今日无人可以与晏兄争锋了。”
“晏兄教人敬佩啊,比我等年岁还小一点,诗词之道却远胜我等,果然家学深厚,不枉门楣!”
“此等好词,配上一袖姑娘冠绝东京汴梁城的唱腔,那真是天籁之音,人间难闻!”
金牌捧场们不遗余力,倒也不是说假,晏几道在填词一道,水平是真的高,流芳百世之作,哪怕此时年纪还小,已然是年轻一辈中的凤毛麟角。
只奈何碰到了狄咏这个社会主义铁拳,狄咏浅浅一笑,低头也写,就算是回头看到一众属下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今日也要出一出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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