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郑刚提着两瓶酒匆匆赶了过来。
几个人落座,又准备接着昨夜的喝。
郑刚看了看我,抱歉地说:“陈风同志,我们地方小,又穷,让你来我们这里工作,委屈你了。”
我忙着说:“那里那里!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郑所长不也一样,扎根在山村,我要多向你学习啊。”
大家客气一番,各自大笑。
柳红艳在一边嘀咕说:“言不由衷!”
我装作没听见,兴致勃勃要拿大碗陪柳权喝酒。昨晚一场酒过后,睡了一天的我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居然那么会喝。拿下一瓶晕头大曲对我来说似乎就是小儿科。
还是一盆野鸡肉,与昨夜的做法明显不同,显得格外的香。因为饿得厉害,我吃起来就很不客气。柳权看我吃得高兴,一张脸上的笑容就没退过。
一碗酒下去,柳权告诉我,乡里经过讨论研究,决定由我这个山外来的秀才担任乡党办秘书。
我没推辞,我来的时候,是以社教的身份来的。我听我单位的头头说,别人下乡搞社教,就是只搞社教,工作一结束就算任务完成。而我不一样,我来的苏西乡一直缺少一个党办秘书,因此我来,还有另一个身份,就是刚才柳权告诉我的担任乡党办秘书一职。
关于工作内容,其实我早就明白了,人家搞社教的时间一到就回去升官发财去了,而我,因为头上戴了一顶乡党办秘书的帽子,这辈子想跑出大山,几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人家是把我钉死在苏西乡了。
柳权的筷子划拉着野鸡肉说:“这是茶油炒的,我们苏西什么都缺,缺钱,缺人才,反正不该缺的都缺。唯独就是不缺茶油。你看山上,全是茶油树。每家一年没个千吧斤也有八百。人家炒菜放油是拿汤勺,我们苏西人炒菜是拿水瓢。想放多少放多少。”他的笑声很洪亮,很豪爽。
我知道茶油在市面上是很值钱的,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上好的油。我羡慕地说:“那么多的油,吃不完怎么办啊?”
“怎么办?吃不完还能扔了?你是不知道啊,我们有些人家家里还存着十几年的茶油,我估计再过一两年,怕是装油的缸子都找不到了。”柳权叹口气说:“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茶油树,好了乡亲,也害了乡亲!”
接连上了几个菜,都是野味与时鲜。山里多菜,随便在路边捞一把,放到锅里一炒,就是一道上好的下酒菜。
“这段时间你先熟悉熟悉一下工作,有不懂的你就问红艳和郑刚。郑乡长的身体不好,你要多照顾一点。”柳权吩咐着我,“乡里没大事!一是提留,一是计划生育。提留是郑刚负责,计划生育有红艳在照看,你就帮着他们。”
我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酒足饭饱后,我问道:“这猴头菇现在很多吗?”
“呵呵!你明早上山看看就知道了,多得你没地方下脚。”柳红艳给我泡了一杯茶。
“我现在想去看看。”我说。
“好啊!”柳红艳说:“天还没黑,我带你去走走吧。”
柳权大手一挥:“去吧去吧,看看也好!”
郑刚欲言又止,只是拿眼看着柳红艳。柳红艳看也没看他,领着我上了山。
漫山遍野的茶树零落有致,绿幽幽的树叶张扬着旺盛的生命。柳红艳一路踢过去,将刚冒出头的蘑菇一个个踢得飞起来。
我站住脚说:“红艳书记,我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红艳停下了脚步:“你有什么想法?”
我说:“这么好的东西,要是变成钱,该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呵呵!”红艳笑了起来:“我爹卖过,结果怎么样?你才来,不要想了。好好休息,好好工作,这些都不是我们要做的事。”
“那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啊?”我争辩道:“卖了它,就是钱啊!”
“钱对山里人来说,也许不是最重要的东西。”柳红艳说:“我们下山吧,天快黑了。”
我问道:“乡里有电话吧?”
“有啊,唯一的现代化。就在我房里。怎么?你想打电话?”
我点点头说:“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柳红艳从身上解下一串钥匙递给我说:“我今夜不回乡里住了。我的房就在你隔壁。你自己打吧。”
我接过钥匙,下了山就直接回了乡政府。
拨通小姨的电话后,我开门见山就说:“小姨,我需要你帮我。”
小姨笑道:“说呀,想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去市面上看看,猴头菇好卖么?”我说:“关键是价格啊。有消息就赶快给我来电话。”
挂了电话,我这才打量起这间小屋。
小屋不大,但收拾得很整洁。一看就知道是少女的闺房。靠窗的桌子上有一个瓶子,里面插着山上采来的不知名的小花。小花没有争奇斗艳,但是香味可人。
床上挂着蚊帐,一床薄被叠得方方正正。床底下摆着几个搪瓷脸盆,一双小巧的拖鞋摆在一双高跟鞋的旁边。我仔细看了看,发现高跟鞋似乎没有穿动过的痕迹,想起苏西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路,不由长叹一声。
推门出来,意外地看到柳红艳站在门边。
我狐疑地问:“你不是不回乡政府了吗?”
柳红艳脸一红说:“我在家也没事,就过来了。”
我哦了一声,准备回房间去。
她看着我进门,突然说:“晚上注意盖被子。山里夜凉,比不得城里。你们城里盖毛巾,我们这里就要盖棉被。你们城里盖棉被,我们还是盖棉被。”
我没作声,推开门进去。来的时候没带被子过来,乡政府给我准备了一床新被子。白天睡觉只觉得很舒服,没想到晚上会很冷。我床上的这张被子根本就足以让我御寒。
柳红艳想了想,从她床上去拿了被子过来送给我说:“你先拿着盖一盖,夜里露重,乡里考虑不周到,等明天我安排人给你再送一床被子过来。”
我赶紧推辞说:“不用不用,我有一床被子就足够了。我身体好!”
柳红艳瞪我一眼道:“在我们山里,铁打的汉子也受不得三天的风寒。你就别逞英雄了。万一冻出个病来,我可没法交代。”
我嘿嘿笑着说:“不至于,我还没那么虚弱。”
柳红艳不由分说将被子往我床上一扔,转身就走。
我喊住她说:“红艳书记,聊聊吗?”
她站住脚,看了我一眼,问道:“想家了?”
我摇摇头说:“男子汉四海为家,我想什么家啊!”
她凝神想了想说:“聊聊也好,我陪你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