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每个设计狗最恨的就是“还是第一次的好”的甲方吧？
凌晨一点，周晚晚顶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还有同样厚重的黑眼圈，看着任务栏上已经被修改了N个版本的作业记录，一拉到底，找出甲方爸爸要求的第一版，导出打包发给他。
办公室里只剩下周晚一个人了，节能灯把办公室照的无比亮堂，只有看着时间和窗户外面的浓重夜色的时候，才能真切地感受到现在已经很晚了。
大略算一算，她已经连续加班一周了，当初签公司的时候说的朝九晚五根本就是狗屁，作为底层的设计狗，甲方的反馈才是决定她下班时间的关键。她当然知道熬夜对身体不好，可这次的甲方尤其难缠，连字体大小和字间距都斤斤计较，处女座都没有这么麻烦！
中央空调还在持续运作着，周晚晚披了一件针织外套，但被空调风一吹，还是打了个寒战。毕业之后进了公司，她熬的夜越来越长，身体也越来越差，以前湿头发吹空调都生龙活虎，现在空调稍微冷一点点她就受不了了。耷拉着眼皮想着这些零碎的事情，周晚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混到现在这一步的，她还越想精神越差。
等到电脑那边传来甲方的消息的时候，周晚晚已经撑不住眼前一黑，失去知觉了！
再次睁开眼，是她隐隐约约有点印象的声音在喊她，“周晚晚！你还不起床！”
咋咋呼呼地在自己耳边炸开，周晚晚脑子一抽痛，直接立起了身体来，但是手没有撑住，她直接从床上摔到了地板上。
周明正看她摔到了地板上，赶紧甩锅，“你自己摔的啊，跟我可没有关系！”
周晚晚摸了摸自己直愣愣摔在了地上的屁股，看了一眼在门边看着自己随时准备跑路的周明正，无比奇怪——不是，这年头做梦摔跤也这么痛的吗？
还有周明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难道是我想家了？
“周晚晚，你摔的是屁股，不要一副摔了脑子的样子好吗？”周明正翻了一个白眼，怕周晚晚讹上自己，赶紧说完事情就跑，“老妈说今天晚上炒田螺，让你去对面买酱油。”
说跑就跑，周晚晚愣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坐在地上，手上传来的触感告诉她，这不是办公室光滑的地板也不是她租的公寓铺的一点都不好打理的地毯，很粗糙，是水泥地没有错，甚至连水模都没有打；头顶上还有吊扇在吹，扇叶和空气交织出的声音飒飒响，带起来的风却是热风。
她还出汗了，不是冷汗！
这绝对是二十年前才会有的东西！
二十年后，就算是她老家的房子都已经铺了瓷砖地板了，这么朴素的水泥地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了！
周晚晚左右缓慢转头，打量起自己的周围。一个很大的房间，摆了两张床，床是一两百就能买到一张的布艺床，周晚晚记得小时候她妈最喜欢买这种床，觉得又方便又便宜，还被她爸说了，因为这种床睡一两年就会坏。除了两张床，这里还有一个衣柜，亮黄亮黄的颜色，实在花里胡哨，一点都不符合她的审美，衣柜上面还有个落地镜，周晚晚从镜子里看到了现在的自己。
套装裙、羊角辫还有水晶凉鞋......
这不是她小时候常有的打扮吗？！
套装裙要那种红色的，上衣有蝴蝶结的，裙摆自然下垂的；羊角辫一定要扎很多条，一边没有两条辫子就要闹脾气；还有水晶凉鞋，她吵了很久她妈才给她买的.....但是周晚晚记得，水晶凉鞋在自己一家去了县城之后就很快被她嫌弃了。
外面的阳光很猛烈，透过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户照在镜子上，反光照在地上就是一大块光斑，吊扇还在呼啦啦吹着，熟悉的场景就像是一场经年许久的梦。
周晚晚有些恍惚，她伸出了自己的手，跟常年待在办公室的手完全不一样，上面全是阳光暴晒过的痕迹，很黑，也很稚嫩。她突然感到很新奇，马上来了兴致，摸了摸自己的羊角辫，还扒拉了一下自己的裙子，然后才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再环绕了一圈四周，这才有了自己重生了的真实感！
这真的不是做梦吗？
管它呢！
周晚晚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么轻盈的身体了，也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清晰的世界了，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体里不断涌动着的活力！
管它呢！就算是梦也要先爽了再说！
周晚晚走出了这个房间，穿过了吃饭的客厅，然后到了厨房，到水龙头那儿把自己的手洗干净。
刚刚周明正说什么来着？
今天晚上炒田螺？
她很快又进入了新的快乐！根本就等不及了，她回忆着小时候她妈一般把钱放在哪里，然后摸过去，拿了一张十块的就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天知道工作几年之后她就不得不开始养生，已经有多久没有吃过这种重油重盐重辣的食物了！她妈炒的田螺是一绝，田螺用的是前一天她们这群小屁孩从池塘里捞出来的，放在桶里浸泡了一天，然后用她妈电子厂的钳子把田螺后面的屁股剪掉，洗干净之后放在一边，爆香了各种香料尤其是辣椒之后，下锅，翻炒，再淋一圈她奶奶烧出来的水酒，那个滋味！周晚晚觉得自己口水都要掉下来了，一点都不在意就在她家对面的小卖部的老板娘的眼神。
老板娘把早就准备好的酱油递给周晚晚，“出了好多汗哟，要不要吃棒冰啊？”
拿着酱油本来打算就这么回去的周晚晚眼睛一亮，重重地点头，“要！”
还有棒冰！周晚晚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这也太太太幸福了吧。她记得自己小时候超级爱吃这个小卖部的棒冰，最爱吃的是绿豆的，因为绿豆的棒冰顶上的豆子是最多的，味道也最甜！这么一支棒冰，也就两三毛钱。
她有多久没见过以毛为单位的计量单位了？想到这里，她又再一次感动了。
老板娘果然很熟悉周晚晚的爱好，伸手拍了拍冰箱，然后往左边一推，拿出一支绿豆棒冰来给她，“两毛钱！”动作利落干脆，周晚晚也利落干脆地把棒冰接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撕开外面一层塑料纸，开始舔了起来。
这种纯粹绿豆水冻出来的棒冰果然无敌美味，周晚晚含着棒冰，拿着酱油，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时候都觉得自己飘飘欲仙了。
她家住的房子是在她妈开的电子厂后面的，一共就三间，一间厨房、一间客厅还有一间房间，她和她妈还有周明正全都睡在这个房间。电子厂是做基础零件的，直到现在周晚晚也不知道那个叫什么，只知道一直以来大人们都说这叫电子，几百个一盘，一盘五毛钱，她小时候放寒暑假就经常被她妈骗来做，而且她还做的又快又好，比一些阿姨还更有效率，但是她妈一次工资都没有给她，每次都是一支棒冰就把她打发了。
周晚晚从厂子大门进去，她妈果然在厂子里，还在一个工作台上工作，手上的动作飞快，拿起两根细棍，在胶板上一划，然后接上电子，不愧是一代厂长......只不过小时候她不觉得，但是现在是真的觉得工作台脏、用来做电子的黑胶也脏，她可能没有办法做到跟小时候一样对这个环境心无芥蒂了。
水泥地都已经让人很难忍受了好不好？！
这是没有办法啊，这就是变年轻的代价。想到这里，周晚晚就马上甘之如饴了起来。
周妈妈也看到了周晚晚，而且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吃着的棒冰，“你又吃绿豆冰！下次我见到你王婶说什么也得让她不准卖给你！”
“女孩子家家的，不要吃这么多冰！”
就这么一瞬间，周晚晚就好像听到了每次忙到没时间打电话给家里的时候她妈非要大打过来的电话里念叨着的那些话——
“让你回家工作非要去大城市，大城市有什么好的？连点空闲都没有。”
“你自己一个人，不要天天都喝奶茶，这东西不好，喝了长胖还没有营养。”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
......
周晚晚眼眶一热，把酱油放到了手边的桌子上，然后扑到了她妈怀里，“老妈！”
周妈妈不知道这孩子是咋回事，但也还是停下了自己手上做着的活儿，也不说她吃棒冰的事情了，“怎么了，突然喊妈的，喊的我还有点心慌。”
“妈——”
“行了，这次你要吃冰就吃冰，没有下次了啊。”
看明白周晚晚这人啥事都没有之后，周妈妈冷漠无情地把人给推开了，“多大个人了，还撒娇，你看看大家都看着你呢！”
周晚晚：！！！
果然，她一抬头，就看见厂里的阿姨们都看着自己，她们一见到自己看向了她们，就都大笑了起来。
“绿豆冰有这么好吃吗？我上次买了一次，就全是水和糖的味道，没有一点绿豆味儿。”
不，是你不知道后世的绿豆冰有多丧心病狂，夹奶油夹红豆夹海带夹所有。
“晚晚你昨天还说自己已经是大人了！怎么今天就开始叫妈妈了？”
昨天我真的还是个大人！
所有的小孩子都在自己还小的时候大放过厥词，觉得当大人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有用不完的钱和没有作业的假期，每天都可以吃十只棒冰，想要买多少套裙就买多少套，而且还能穿高跟鞋！
太天真了！她只想做一个小孩！
周晚晚把手上的棒冰给咬下来，跟对自己说这个话的阿姨说，“我觉得还是当小孩好，今天我又是个小孩了！”
当小孩有什么不好的？！大人又不是真的有用不完的钱和没有作业的假期，大人只有赚不完的钱还有没有空闲的假期。
说完，周晚晚才拿起酱油，走进了她们住的地方。
电子厂办在镇上里圩市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租了人三层房子的第一层，楼上两层住着的是房东。周晚晚记得自己当初不知道多羡慕楼上的哥哥有自己的房间，还有一个大大的书架，而且他还懂好多，每次都能考第一。
后来这个哥哥早婚早育，周晚晚还被她妈拉着去参加了婚礼，和他结婚的新娘子显然也是早婚早育大军中的一员，那个时候周晚晚才知道，她和周明正正正经经从小学读到大学，从镇子里的学校读到县城的学校再读到市区的学校最后离开这个城市，她妈他爸付出了多少。
就算是曾经在自己眼里的“有钱人”，最后也早早出了社会，完全没有他们姐弟两的教育条件。
把酱油放到厨房里，周晚晚重新睡回到了房间里自己的那张床上。
她走的时候忘记关吊扇了，从炎热的外面一进来，就能感受到吊扇的存在。还好她妈忙，没有发现，不然铁定自己喊多少句老妈都不管用了，她妈一定会狠狠地骂她一顿的。
重新回到这个自己睁眼的环境，周晚晚还处在不可置信的激动当中。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也没有办法劝服自己说这是一场梦——在梦里那些早就在她记忆当中失去了面貌的阿姨、婶婶们怎么可能这么清晰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有周明正那个小屁孩。
她早就忘了周明正小时候长什么样了，但是她刚才连他翻的白眼是什么样子的都看得清清楚楚！
从成为社畜那一天开始就被她写入了人间妄想中的愿望难道就这么实现了？
周晚晚再次看向那扇魔性的镜子，然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她就开始在房间里撒开了腿跑，好像是要这样才能再次确定自己是真的重生了一样——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确认了，今天晚上她是真的可以吃到炒田螺了！
就算是梦，最好也给我一直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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