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兮的房里很干净,一尘不染,甚至用指抹过最容易染上灰尘的窗台,都没有一点尘埃,乔蔓青站在窗台边上,叶兮倚在窗台下看书,白衣如雪,映着午后的阳光,周身隐约镀上了一层金边,辉煌的让人不可逼视,长睫在眼睑下覆上一片阴影,安静美好的,像是一幅画。
若不是见识过他是个多么恶劣怪异的人,乔蔓青几乎都要以为,他不过是一个骑马过斜桥,满楼红袖招的白衣少年郎,意气风发,至少温柔善良,而不是……披着这样一副精致皮囊却自私自利的无情冷漠之人……乔蔓青深吸了一口气,扯着唇角尽量笑的和善,抬手轻轻敲了敲窗台。
咚咚咚三下,叶兮明明抬眼便可看见她,可窗台下的那人却像是没听见,闲闲翻过了一卷书页,懒洋洋的,散漫又悠闲。
乔蔓青诚恳的跟他道歉:“叶神医,先前是我鲁莽,请叶神医不要见怪,若是能补偿,只要叶神医一句话,我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叶兮似乎还是听不到,除了案上的书卷,他眼里仿佛再没有其他。
乔蔓青耐着性子,不动声色:“若是能让叶神医解气,反砍我十剑,我也是没有异议的。”
叶兮忽然伸手出来,乔蔓青以为他是有反应了,心里正要一松,却见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轻轻的放下了窗台上的支架,随后,顺手合起了窗棂。
乔蔓青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她咬牙切齿了好几番,无数威胁恶毒的话滚到了喉咙口都给生生的咽了下去,怎么能这么记仇?他是个男人,怎么能这么记仇?她几乎气的抓狂,携着滔天的怒气扭身就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听到小沙弥喊她:“乔施主,叶神医怎么说啊,我师伯还有救么?”
乔蔓青的脚步硬生生的顿住,她回过头去,就看见小沙弥那张心急如焚的脸,滔天的怒气顷刻间就被冲散了个干净,愧疚青苔般滋长,要不是她,也不至于连累了人家慧明大师啊,她有些不忍看小沙弥微红的眼睛,勉强笑了笑:“我再试试。”
小沙弥一下子就哭了:“叶神医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说不治,师伯就真的没治了。”
乔蔓青连忙摸摸他的脑袋:“你别这样啊,大不了我去墨家请人,墨家世代行医济世救人,可比那叶兮不知好哪儿去了。”
小沙弥哭的更厉害了,他扭头把乔蔓青的手从脑袋上晃了下去:“没用的,师伯当年去过墨家求医,墨家上下都束手无策,今年好不容易遇到叶神医,可谁知道……”
乔蔓青忽然难受极了,乔夷修的病,也是请墨家人来看过的,那时墨家家主告诉他们,若这世上还有一人可治好此症,那这人,便是叶兮。
于是莲城才花了重金从十里楼台打听到叶兮的下落,可谁又曾想到,叶兮竟真的这样无情,治到一半的病人,也能说不管就不管了,说到底,还是怪她鲁莽,行事过于想当然了。
她望着漫山遍野的桃花有些晃神,这个月份,莲城的桃花还没开呢,一眼望去,还是一片光秃秃的林木。
其实莲城最美的季节是夏天,到了六七月份的时候,那河里湖里相拥簇簇的菡萏碧莲,映着青石小桥,游湖画舫,还有采莲人的清歌,风雅人的墨笔,美得,那才是一副书卷染香源远流长的墨画。
那时乔夷修总跟她说,青儿,当初你娘便是在这湖边作画的画师,每逢我游湖而过,她便会偷偷画我,后来我发现了,她便成了乔夫人了。
乔蔓青笑他,其实你早打我娘的主意了吧?否则哪能次次都从她眼前经过?话说出后,便会听到乔夷修几声爽朗的笑声,带着对当初无限的眷念以及,追悔莫及的凄凉。
可是现在,不管说什么,乔夷修就躺在那张冷冰冰的寒玉床上,也不会笑了。
乔蔓青眼前有些模糊,涩涩的疼,她发狠似的折下了一枝桃,一朵一朵的将上面开的艳红的桃花给摘干净,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树枝,随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接连折了好几枝下来,扭身就往叶兮房里奔去。
窗台是阖上的,只能敲门了,砰砰砰敲得震天响,叶兮一开始懒得搭理,后来这敲门声大有不应不绝的架势,他轻微蹙了蹙眉,有些不耐烦的拿过茶杯抿了一口,才道:“门没锁。”
乔蔓青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捆枯枝,是刚才在路上捆的,叶兮微微抬眼,目光落在那一捆枯枝上,没说话,乔蔓青走近离他三步远的距离,举着那一捆枯枝就跪了下去:“叶神医,之前是我不对,我负荆请罪,你用这枝条怎么抽我都好,可是求你,救救慧明大师和我爹!”
叶兮轻抿着茶杯的边沿,一手握着一卷书放在膝上,一手指间轻拢着茶杯,动作有些定格,他墨湛般的眸子近乎无趣的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才咽下了那口茶水,慢吞吞的将茶杯搁在身旁的小案上:“……随便怎么抽?”
乔蔓青低着头表情凝重:“随便怎么抽!”
“哦。”叶兮懒洋洋应了声:“你出去罢。”
乔蔓青骤然抬头,出去,出去是什么意思?她瞪大眼睛:“你不生气了?”
叶兮散散翻过一页书,低首半边青丝滑下,流水照雪容,清俊恍然,仙人握卷,他声音轻得很,随时都轻得很,他说:“懒得生。”
乔蔓青几乎喜极而泣:“那你答应救我爹了么?”
叶兮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没有。”
乔蔓青脸色一变:“可你……”
“给我下跪的人很多。”叶兮眸光从书卷上移开,波澜不惊的落在她脸上:“不缺你一个,而我的时间很少,都答应的话,我现在恐怕就不是在这里看书了。”
乔蔓青几乎想将手里的枯枝条尽数朝他脸上砸过去,越狠越好,心里怒气压得狠了,她脸色有些泛青:“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答应?”
叶兮定定的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轻道:“不救。说不救,就不救。”
“叶兮!”乔蔓青终是没忍住,猛地起身将手里的一捆枯枝狠狠朝他扔了过去,叶兮微微侧了侧身,枯枝砸到了后面的壁画,一同落到了地上,乔蔓青怒气上头,反手抄起一旁的椅子劈头盖脸的朝叶兮砸了过去,叶兮起身旋过,椅子砰的砸上身后挂壁画的地方,忽听一阵轰隆隆的声响,身后的墙壁竟从中间分开了两半,显出里面一道黑黝黝的暗道来,一眼看下去有些看不到头,只有无数层阶梯延伸向下,乔蔓青登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看了看叶兮:“这是怎么回事?”
叶兮朝那黝黑的暗道里看了一眼,轻笑:“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乔蔓青犹豫一番,果然摸着墙壁的边沿就往密道里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叶兮:“你怎么不下来?”
叶兮轻道:“我又没兴趣。”说完,捧着书转身走了。
乔蔓青怒不可遏,她连忙从密道里面出来,快走几步去追上叶兮,在门口猛地将他拦下,抑不住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
叶兮轻飘飘抬了抬眼:“那样?”
乔蔓青气得不行:“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既无情又冷漠又自私,你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她突然想到重病于床的乔夷修,又看到眼前唯一能救乔夷修的人,却总是一副“你爹死了关我什么事”的表情,这一吼,似乎就将无数的委屈难过都从心底吼了出来,眼睛一下子有些发红,越说到后面,越是无法抑制,血冲上脑,突然便吼道:“叶兮,你这种人怎么不干脆去死了算了?”
叶兮抬眼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的轻声回她:“死这个问题,等我百年之后,会认真考虑的、”
乔蔓青几乎被他气哭,跟叶兮说话,就如你卯足了劲挥出的一拳,不是打在棉花上,而是直接打在了空气上,无力之外又满是挫败,他就像是站在这个红尘之外看尽人生百态的人,高高在上的,任你百般哭闹,他也不皱一下眉头。
乔蔓青深吸了一口气,终归是眼圈一红,她又不想服输,扭过头去不让叶兮看见,本是想先缓一缓,岂料叶兮忽然淡道:“你要哭去别处啊,在门口,挡着路了。”
乔蔓青毕竟没受过这种委屈,她哭了,他还嫌她挡路?她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扭过头来哭喊:“叶兮你怎么这样啊?”
叶兮看着她不说话,眸子冷冰冰的,有几分无趣。
乔蔓青忽然拉住他手腕,哭的有些狠了:“你为什么不救我爹?你救救我爹吧我求你了,你救救我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叶兮近乎无情的看着她:“你看我缺什么?”
乔蔓青怔了怔,忽然惨然一笑,愤然将他手甩开,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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