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伤了母亲的心。
母亲当时转身离去,这一转身,就是十几年,再也不见她。
……
眼眶里忽然涌出泪水,泪水一滴滴砸落在地。
在干涸的土地上砸下一朵朵湿润的花,快速的洇没。
那一年她年少果敢,离开家走的头也不回,母亲怎么也劝不回,说跟她断绝关系,斥她大逆不道,她总想有机会再求得母亲原谅……
那一年,她舍弃一切,只为了心中的光亮。
那一年,她流了许多泪,哭的绝望的时候,李慕南过来搂着她的背,像是搂着个孩子那样,手臂一寸寸的用力,将她紧紧的搂着,他说:“静之,你还有我,我绝不辜负。”
李慕南知道她脸上有泪,温温的过来吻她面上的水迹,低声一句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会陪着你,静之,我们生同衾,死同穴。”
……
一切过往好像一记记的重锤狠狠的砸在她的心口,她连咳不止,终于是一口“哇”的吐出血来。
王伯急忙过来要扶,却被她一手挥开。
“母亲,静之不孝,连累您受辱……静之无论如何,一定替您讨个公道!”傅静之双手攥着地上的泥土看着墓碑,嘶哑的声音如同地狱中来。
王伯见状也抹了抹眼角,叹一声:“少奶奶,算了吧,他李慕南现在是新内阁的当红人物,有权有势,我们开罪不起啊,老夫人若是在世,也希望您能好好活着,别再去招惹了。”
生为人女,如何还好好活着别再去招惹?
那一天,寒风凌烈,暮色将近,周围有野狗嚎叫,翻翻捡捡的就要过来捡食人肉,见这边有人,野狗去挖其他浅薄的坟茔,拽着一串人肠从傅静之面前走过。
天再黑这些野狗就不怕人了,连活人也不放过。
王伯叫她她也呆呆木木的恍若未闻。
王伯终于是叹口气自己离开,留她一个人长跪在坟前。
王伯出去却是跟墓园外的一人迎面撞上,那人穿深色呢子外套,裹着里面墨绿色羊毛上衣只露出一点衣角,高高瘦瘦,形容清俊,五官极为出色,让人一眼就望到挪不开目光。
那人一直望向墓园里,看着地上长跪如同雕塑的女子,眼底不知道是悲是喜,仿佛寒凉却又仿佛与己无关。
那人一言不发,周围还有警卫跟随,带枪,王伯不敢多说,匆匆离开。
走了很远,王伯回头,看见那人还在原地站着,也不知是站了多久。
*****
翌日,街角多了个疯女人,时哭时笑,形容枯槁,逢人就说自己是李慕南的发妻傅静之,世人见闻,纷纷唾骂李慕南背信弃义,抛弃结发之妻。
为了李家名声,李家被迫将那个疯女人接回李府,对外宣称妥善照顾。
才不过接回来的第一晚,李府大火,烧的半城天色通红,夜晚如同白日。
外面人忙着救火,火光之中却有女人高声:“李慕南,是我眼瞎爱上你,你如何践踏我都是我咎由自取,可你怜惜白如薇如心头宝,任由她折辱我母亲,我就叫你看着她受苦而死!”
“你李家有今时今日的钱财,都是我辛苦操持赚来,我今日就付之一炬!”
“我母亲也是你的长辈,你却眼看她病故不施援手,我今日就让你填命!你休书里说今生今世两不相干!那就让我来教你!今生今世这才叫两不相干!”
众人都惊呆。
娇弱的白如薇的惨叫传来,一连三声,阴森可怖,猜也大概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一众佣人竟然没一个敢冲进火场去救,一个个呆在原地,互相推诿。
混乱之中却有一道人影快速冲进火海去救人,他的后面有人跟随进去,随即有人大叫:“快救人!出大事了快救人!”
而火海之中却传来那个半疯半傻的女人的声音,带着令人不得不服从的杀伐决断的凌厉。
“生于乱世,人命不过草芥,哪里不是白骨累累,死生何惧?你这样的懦夫不配苟活,今生今世,你我就此了结再不相欠!我傅静之在此立誓,我跟你李慕南到此为止!生生世世再不纠缠!”
生生世世。
再不纠缠。
*****
火炙烤过皮肤,皮肤上的毛发受热卷曲,空气里会有焦糊的气息,皮肤很快会蜷缩、焦烈,那种巨痛不可名状,人还能行动自如。
她甚至还去开了窗户,站在二楼的阳台向下看,看低下仆佣拎着水桶却呆若木鸡,满面惊恐的看着她,好像看见恶鬼。
每一寸肌肤都痛,痛的如同被许多的蚂蚁啃噬。
她听见似有人叫她的名字……
傅静之陡然一登腿,整个人心头一空,睁开眼却没有火光,只有火车车厢暗白色的车顶和红丝绒的墙壁,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
身体的疼痛这才一点点消失了,她整个人蜷缩起来,身上冷汗湿透。
她又梦到那一夜。
旁边的韩妈伸手轻轻摩梭她的脊背,另一手拿扇子给她扇风:“怎么这次病了总睡不实,等到了你姑母那里还是叫郎中来看看,吃两付药,这成亲的好日子你身体出岔子可怎么办。”
傅静之伸手搂了韩妈的胳膊,开口声音却是久违的有些稚嫩的音色:“韩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想成亲,我想回家。”
韩妈从小带大傅静之,这时候听了心头也不舍,搂了傅静之,一句句的:“你也一十五岁了,你争那么久你母亲才同意,李家书香门第,你婆婆又是你姑母,你们感情好也算好事,等等你母亲气消了你再回去就带着女婿一起,你母亲一定很高兴的,我们静之也是大姑娘了。”
她重生在了十七岁要正式婚配给李慕南之时。
她很想跟韩妈说,她早就是大姑娘了。
她也不能嫁给李慕南,她已经心死如灰,爱都在上一世消耗殆尽,要是恨……她还有余力。
然而没人信她,只当她是个孩子又说任性的话。
她干脆什么都不说,只伸手又搂了搂韩妈的胳膊,感受着这一刻的暖意,微微闭了眼:“静之知道了。”
***
“我曾又疯又傻,痴痴癫癫,过往我已经全都忘了,就当大梦一场,现在梦醒。”
民国十二年三月初五
傍晚薄薄的暮色为这个世界拉下帷幕,天边还有红的黄的晚霞,光线昏暗,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一层夜的清晖。
火车“呜呜”尖锐的鸣笛,车轮咔嚓咔嚓的声响缓缓驶入车站。
车站的电灯已经亮起来,昏黄色一点点的好像很多个小灯笼。
傅静之出了包厢一直往车厢中部走去。
她想趁机下火车。
上一世,韩妈和小丁送她去了李慕南家里成亲,一切噩梦都是从那一刻开始。
她身上带着银镯子,可以下车改坐另一列火车直接回家里,到时候再跟母亲认错,总之她不会再嫁给李慕南,绝不会。
她这样想着脚步匆匆,推开车厢上的门,里面却是餐车。
餐车里灯光昏暗,黑色胡桃木的桌子上摆着留声机,音乐咿咿呀呀的慢摇,酒杯觥筹交错,许多男男女女和洋人们混做一处,搂搂抱抱不堪入目,她低头当作没看见一样往前走。
好容易穿行过去,再一开门,眼前灯光却一下子黯了,她着急往前走一头撞上了什么。
她眯了眯眼,借着外间昏暗的光亮才终于是看清竟然是一男一女在这狭小的车厢连接处的空间里,女人背向着她,烫的波浪大卷一直垂到腰际,头发全都都松了,身上的旗袍也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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