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长凤看到王月秀一脸理直气壮教训卫小娟,就是有些气怒,但由来山村的“孝道”两字都是各人奉行不悖的伦常,谁要是不孝敬老人,会被全村人戳着脊梁骨骂。想到这处,她还是有些怕说太多了惹人闲话,有些气弱,服软道:
“现在政策不是宣传男女平等吗!读点书,认点字还是好的,免得像我们这样名字都不会写,账都不会算!”
王月秀这才缓过脸色,讪讪道:
“你说的也对哈!等她学会写个名字了就可以回来学我的手艺,以后也好找个好人家!像小娟那样一直读呢?就算了!以后什么都不会,嫁了人也会让婆婆赶回来!”
说到这儿,她鄙视了一眼卫小娟,回头又道:
“要不,先把大妮送去学校,等过几天大江回来再去把学费交上。”
“何慧呢!老三的钱不都交在她手里么?你去说一声吧,就三,四十块钱!”
“三,四十块钱!那么多,惠惠怕是没那么多哦!”
说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凑到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的媳妇耳边,左右探头瞄了一下。神神秘秘的说道:
“长凤,我偷偷给你说啊!嘿嘿!惠惠怕是又怀上了,这些日子超爱吃酸的,瞌睡重的很,酸儿辣女,这次肯定一举得男!”
说完,眼睛都笑弯了,旁边过滤完三叔家的讯息,卫小娟本想提醒她两句,但想起她刚才那句以前足足困了自己多年的诅咒,又见她得意的笑脸,收起了好心,在心底大颂:阿弥陀佛!你老人家一定得做好心里准备,明年二月,爷爷大寿的时候,三叔会有个大惊喜送给你呢?现在我想改变也迟了,不过我为什么要改变,你和三婶可是最爱挑拨我们这边两房的良好关系!
再看任长凤的反应,捂着吃惊张大的嘴巴,瞪圆了双眼,左右顾盼一番。
“不可能吧!她咋想的,现在计划生育那么严,前年生二妮的罚款还没交上,村上还把老三弄去关了十多天呀!怎么还生呀!就两个孩子都把大江逼的出门一年多了,她还……”
“哎呀,你别瞎嚷嚷,被人听见捅了出去,计划生育的还不把惠惠弄到医院去,把我孙子打掉?老三是个能干人,嘿嘿!靠着老头子厂里那个杨厂长的照应,不是在虹山县的白果乡挖了个小煤矿么,应该很快就找到大钱了吧!”
“哦,那样啊!那咱家爸知道这件事吗?”
“唔!问那么多干什么?大国在厂里不是做的正好么,难道你也想他出来单干?”
“不是,不是,呵呵,我随便问问!大国做的还不错,这月工资还长了点。”
见到王月秀马上一脸好奇,任长凤心里暗骂:怎么提到工资上面了,这下惨了!~
“任大婶,王二婶,走咯!”
坡下传来李向珍独特的嗓音,任长凤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来啰来啰,你王二婶在坡下浇菜呢?我们顺道去叫她就行了!”
抓起地上的四只潲水桶逃难似的往院坝下的山路冲去。
一直津津有味的在一边看热闹的卫小娟这才咂咂嘴巴,感叹:真的是“落伍”了,现在听到这些有趣的八卦竟然如此的亲切?
三叔这几年的事情,卫小娟只记得关于九四年二月的家变,可能是那件事的光芒掩盖了其他不足挂心的小事吧,所以大都不记得了!
王月秀摇晃着臂弯里,已经闭上眼睛睡着的二妮子,小声地对卫小娟道:
“那铁丝上不就晒着你的衣服吗?快去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将就还有太阳,赶紧洗了晒上!”
见她走了,卫小娟搭着高木凳小心翼翼地爬上去站直,这才够着铁丝上搭着的一件“百搭”花衬衣。
所谓“百搭”,其实就是用各种碎布料细心排列后拼接而成的,眼前这件还算好的,只有四种色:两只中长袖是白色带粉底小花的,两片前襟是白色带条纹曲线的另一种棉布,背上分为上下两部分,上面是粉色棉布,下面却是纯白色粗麻纱。
记得“搭”得最多的一件,是用七八片不同的花色拼的,这样的“百搭”衣服和旁边搭着的那种比较高档的麻纱短袖,都是卫小娟记忆中最深的物品之一。
这些都是她那先苦后甜的四姑姑拿回来的,四姑姑现在在虹山县的城里开着一家缝纫小店,“百搭”衣是姑姑用顾客剩余的边角料拼接出来的,而那些高档的衣物则是她去虹山县后认识的好朋友母女俩穿过的,衣物里偶尔也会有她厚着脸要的男孩子衣物。(卫小娟一直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四姑姑一直对娘三照顾有加多年,她却很少和老爸卫大军打照面,甚至两人在卫小娟的印象中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像是姑姑在讨好老爸,老爸却从不回应。)
后来随着她生意的好转,“百搭衣”的颜色布料越来越少,直至卫小娟初中毕业。
而她大包,小包带回的衣物却一直在持续,卫小娟直到结婚才没有在一堆衣服中寻宝了。
换好百搭衬衣后,卫小娟端过洗脸的盆子,又检查了一遍锅里热着的玉米面汤,这才放心的拿着洗衣粉端着十多厘米高的小板凳,来到院坝边缘视野最佳的地方,泡好衣服,见淡淡的血迹在水里晕起,她估计还要泡上几分种。
回过头,顺着下山的小道往外看去。
站在卫小娟现在的位置,透过影幢的树梢,正能看见远处的十来幢属于军区的高楼。
八一村的名字正是由来于这个军区,军区的高楼被二米多高的围墙严实的遮挡在两米多宽的机耕道旁。
这机耕道也是因为军区的存在才修到了卫小娟家的山脚下,再往更里面,道路会越来越窄。
卫小娟踮着脚尖,试图看看到更山里的涧水村扩宽了没有,记得进去的路还是某个大老板在里面发现了煤山才修建的,可是后来他几十年赚走的钱足够修一条一百公里的高速路了。
对了!老爸卫大军不久会勘探、绘图煤矿图么?要是现在没被人发现里面的高含量煤矿的话,不就可以暗示他想办法试试?
不过,思及老爸卫大军那油盐不进的怪脾气,卫小娟又相当、十分、非常地生气!
卫大军在卫小娟以前的印象里,就是一个十足的“混蛋”,明明一身好本事,偏偏不知什么原因,家里要交学费了,他就卖上一张图;推拒了所有高薪聘请,只在各大茶楼酒肆闲晃,可他到老都不会赌博,也不和谁胡混;平日几个镇子的煤矿都会有多多少少的疑难杂症,无论煤矿大小,都会经常接他去指点一二,最后还客客气气奉上幸苦费;这些辛苦费就是他养家的主要生活来源!
反正卫小娟觉得,现在首要任务就是改变卫大军,改变了他,就什么都不愁了!免得重蹈覆辙,弄得老妈疲惫不堪,也从不会在他面前抱怨半句,直接导致两人持续多年的“相敬如冰”!
但是,他那懒散的生活态度究竟是怎么来的?按理,他那么懒散,又是怎么年纪轻轻一身绝学的?真是个复杂的问题!
……
算了,今天头疼,改天再研究吧!
卫小娟收回天马行空的思绪,还有远眺的目光,把注意力放回泡在盆里的衣服上,抓起来用力搓揉起来。
幸好衣服不厚重,很快就只剩下淡淡的血晕了,可是白棉布上的血晕用现在的“蓝风”洗衣粉始终洗不干净,卫小娟想起光头郭冬临在广告“汰渍”时的神奇景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奇效?
从任长凤家厨房的后门直走出去,有两个相连院子共用的洗衣台,左边五米开外正是王月秀家的厨房后门,右边有一个水泥池子,一股两指粗的清澈水流,在水池上方约一人高的地方倾流而下,那可是用竹筒从不远处的沟里引来的纯正山泉。
现在这水正溢出水池哗哗淌向一旁的小沟里,卫小娟暗道一声,可惜了啊,二十年后你还在就好了,一块钱一斤啊!
水池边放着一个大铁盆,卫小娟把衣服倒进铁盆里,胡乱搅动片刻,换水,继续搅动……如此反复了五六次,见到盆里的水没有了浑浊感,这才满意地拧起来,拿去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