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小屋,吉得忍着强烈的头痛,在床上俯身卧倒,很快进入了睡眠。
没过多久,吉得翻了个身,闭着眼就爬了起来,在床头摸索了半晌,嘴里不知道在咕哝着什么。他下了床,穿上鞋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搬了椅子坐在桌旁,开始摆弄桌上的一块石头。
那石头不大不小,吉得一只手放上去,刚好可以满握,他推着石头在桌上平移过去,平移过来,又用食指、中指在石头前方敲了敲,虽然闭着眼,但却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高兴的物事,咧嘴露出了一个傻笑。
他放开石头,两手平伸,十指飞快地在桌上敲击,咚咚咚的声音从屋门传了出去。
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几个雄壮的人,看上去都上了年纪,中间那人年轻一些,他望着桌旁的吉得,脸有忧色。这就是文森特了。
“吉得!山长来了!”旁边一个管事的叫了一声。
吉得没有回应,仍然咚咚咚用指尖敲着桌面。
文森特问身后的一个人,“最近怎样?他大概多久发作一次?”寨里的人都认为吉得是生病了,不过文森特却不让请巫医,毕竟吉得的体质和狂暴部族不一样。
“越来越严重了,从前两三个月会发作一次,最近两三天就会。山长,还是请巫医来看看吧,成人仪式可以推迟几天。”
文森特沉吟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摆手道:“不急,再看看他的情况。把他叫醒。”
“吉得!”一个管事的大叫一声,吉得却是不闻过耳惊雷,仍然敲桌推石,一脸傻笑。管事的本来就心中有气,现下更是不耐,三两步走上前去,把吉得的眼睛掰了开来。
一人笑道:“没用,他还是在睡。”连文森特都笑了,可不是么,高飞被掰开的两眼根本没有平时吉得那灿若星辰的神采,眼仁的面积远小于眼白。
管事的实在无法,放过吉得的眼睛,把他的口鼻捂了起来。
吉得手脚乱抖,眼皮乱颤,忽然像有一道电光击中了他似的,他绷直了脊背,猛地睁开了眼。管事的吓了一跳,闪到了一边。
吉得深深吸了几口气,左右打量了一下环境,再看看门口站着的几个人,忽然仰天大笑,笑得涕泪交流。末了,吉得高喊了一句什么,谁也听不懂,那发音比他给自己取的名字还要古怪。
那是一句中文——“他妈的,我高飞终于醒过来了!”
高飞醒了,之前那所谓“吉得·申函”的名字不过是“极度深寒”的中文音译而已。极度深寒作为高飞的一个副本,却压抑了高飞整整十四年,现在高飞终于挣脱了精神束缚,恢复了显性意识。
这十四年来,两个意识一显一潜,记忆共有、感觉共有、能力共有,唯一有区别的是,两个意识对自己以外的世界看法不一致,使得这具身体具备了双重人格。
高飞想:“每个人都有双重人格,这并不可怕。而我,只是两个人格都被放大了而已。一个是遵守秩序的人格,一个是藐视规则的人格,关键的关键,是看哪个人格作主导。”
高飞想:“一个人要有正义,也要有邪恶;要有光明,也要有黑暗。正如一个雕塑,有了明暗才会立体。”
高飞想:“这里不同于我原来的世界,我之前的意识观察了十四年,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重生在这里,但我会继续观察下去,直到把这个世界看清楚。看清这个世界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活得更好。”
高飞想:“我在梦里点着鼠标、敲着键盘,而现实里没有电脑、没有网络,前世的编程技能已经不再适用,我得从头学起。”
高飞想:“为了活得更好,首先我得通过这次仪式的考验,之前的意识不在乎这个,现在的我却在乎它,它是我溶入这个世界的起点,也是我获得新生的标志。那么,我准备好了吗?”
……
压抑了许多年,此时高飞的若干想法一股脑涌了上来,冲得他脑仁疼,他甩甩头,努力恢复明觉。
文森特等人盯着他半晌,见他的眼神渐渐转为正常,这才问他:“吉得,听埃德加说你头疼,现在怎样了?”
高飞伸出食指左右摇了摇,“从现在起,叫我高飞。”
文森特见他那古里古怪的动作,有点哭笑不得,“好吧,科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高飞又摇了摇食指,再摇了摇头,“注意吐字归音,不是科斐,是高飞。来,跟我念一遍,高——飞——……”
“够了!注意你的言辞,和你说话的是山长!”管事的长老怒了,“不管你是吉得还是科斐,你必须通过成人仪式的考核。如果你不敢应考或者通不过,那你的结局只有一个!不用我多说,你应该知道。”
高飞眉毛一挑,“谁说我不敢?我钻草堆只是因为……因为我头疼。”高飞不好说成人仪式没有意义,毕竟那是他之前的想法,现在虽说想法变了,但一时半会找不到说辞,也只有继续沿用这个烂理由。
管事长老正要开口,文森特说话了,“我知道你对成人仪式不感兴趣。也对,一个人长没长大看的是他的年龄,而不是看他能办成什么事情,这成人仪式的确有点多余。”
“山长……”管事长老不满了。
文森特打住他,继续说道:“如果这仪式不叫成人仪式呢?换个名称,就像你给自己换名字一样——换成‘成才仪式’,你还会对它不屑一顾么?每个人都必须经过这个仪式的考核,这是我们狂暴部族的传统,你生长在这里,就应该遵循这个传统。通过它,不仅仅代表你成年,还代表你正式加入我们的族群,真正成为我们的族人。”
换作以前,那个我行我素的“吉得”不会把这番话听进去,现在的高飞则能理解文森特的苦心,他尊敬文森特,也感激文森特,因此他很容易就被说服了。
高飞点点头,“山长,您说得很对,我现在也是这么想的。我准备一下,一会儿我就过去。”
文森特笑了笑,转身走了,几个长老紧随其后。管事长老瞪了高飞一眼,“你最好别耍花样,我会盯着你!”话音未落,也跟着转身离去。
高飞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左手拄着下巴,右手习惯性地敲着桌面,“该准备些什么呢?说真的,这仪式的考题很讲运气,运气背到极点的话要过关很悬。这考题的发明人一定是个不可知论者……”
日头西斜,回到寨子的人愈发多了。众人疑惑今天的仪式为什么还不开始,又见文森特也少有地盘坐在高桩观看,更是围拢过去,把简易的台子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高飞提着一个包裹走进了台子中央。
以往的仪式年轻人的准备工作都相当充分,有准备防具的,有准备武器的,有准备渔具的,甚至还有准备铲子和梯子的,无不是现成的工具,这么一个小包裹里能装什么,让众人颇为好奇。
高飞将包裹搁在了地上,发出“哗”的一声,仿佛发令声响,成人仪式正式开始了。
管事长老拿出一个瓦罐,递到高飞面前。高飞伸手进去抓了一个阄儿,长老接过纸条,向众人缓缓展开。阳光射在纸条上方,发出淡淡一圈光晕,光晕之下,略显透明的纸角正轻轻摇晃着,纸上是极为醒目的一个词——“砌屋石”。
众人吸气的吸气,皱眉的皱眉,更有些年轻人在幸灾乐祸地窃笑,看来高飞的手气不是太好。
长老面无表情,例行公事地说道:“你需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开凿好砌屋的石材,并运到寨子中来。”说着又拿出个罐子,“抽第二个签,看看你需要准备几间。”
高飞有些懊恼,他沉住气在罐子里摸索了一会儿,选了个最小的阄儿。
长老看着他,似笑非笑地向众人打开这个纸团,众人一阵惊呼,原来纸团上写的是历次考核中的最大数额——“十”。
高飞忍不住想打自己的手,看见长老一副奸计得逞的表情,又忍不住想打自己的头,人群中更是有人按捺不住,大声笑了出来。
长老装模作样制止了周围的喧哗,看了看西斜的太阳,拉长了嗓子说道:“我重复一遍,吉得……哦对不起,他现在叫科斐了,科斐需要在太阳落山之前开凿出足够砌十间屋子的石材,并运到寨子中来。这是他成人仪式的第一个考核项目,照例,他可以选择一位通过了成人仪式的伙伴作为帮手,互帮互助是我们狂暴部族的美德,我希望有人能用行动支持他完成这个任务,谁愿意?”
人群中埃德加手刚举了一半,被长老拿眼神压了下去。其他人则不吭气,虽说狂暴族人都有极其强悍的体能,但这任务简直难得变态,就算是寨中最强壮的两个小伙子也不可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何况其中一个还只能是弱不禁风的高飞。
能帮助他人通过考验自然是好事情,可如果通不过,不但那人会被驱逐,就连提供帮助的人都会受到不轻的惩罚。
“这次太难了,还是等下一次吧,反正他明年还有一次机会。”许多想帮高飞的都这么认为,加上管事的长老皮笑肉不笑地拿眼珠子瞪人,便无人举手了。
高飞孤零零地站在台子中央,看上去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说不出的凄惶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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