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煤凰坐在冰凉的石地上,抱着周岭壑刚刚砸过来的那本书,心里给自己打着圆场:你也看到了,他喝醉了。他明天肯定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甚至明天都不会记得有你这么一个人。明天遇到你还是会彬彬有礼的跟你点头微笑。他平日待人那么好,总是笑眯眯的,今天一定是心情不好,才拿你撒气的。
这么想着,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滚落了下来。心里却按捺不住闪现出他刚刚说的话,“丑八怪,你看看你的样子!你听听你浓重的方言!你看看你穿的衣服!我会喜欢你吗??”
她回过身去,看见身后的玻璃幕墙中倒映出自己的影子,简直是糟透了的一个身影:本来就是露腰装,一坐在地上衣服更是往上扯了一大截,后背腰间大片的裸露。浓重的眼妆不堪泪水的冲刷,在脸上流淌出一条条黑色的、边界清晰的泪痕。很高很高的鞋子后跟狼藉一片。头发不知道何时弄得蓬乱无比。她对着自己的影子想:高煤凰,如果你是他,会喜欢这样的你吗?使劲儿摇了摇头,眼泪又扑哧扑哧滚落下来。
夜色里的别墅区分外宁静,偶尔有几辆豪车进出都是来去匆匆的样子,了无人间烟火。高煤凰沉郁地坐在地上。想起第一天见到周岭壑的情形。那天,下课铃声已经响过了,很多人一齐涌出教室,她坐在座位上,想等其他人走掉之后再走,便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
窗外隔着条人行道就是西校区开放式的篮球场,球场上人声鼎沸,热烈非凡。很多男生身体雀跃着,舞蹈一样左挪右腾。一个男生一个失手,没能接住队友的传球。篮球携着风向路边飞来。高煤凰顺着球飞来的路线看去,不禁失声叫了一声“啊”。因为路边正有个两三岁的小姑娘一颠一颠的奔跑。这个篮球,对成年人来说本来不算什么,疼一下而已。对她来说,却太大了。看着篮球直奔小姑娘后脑勺而去,球场上的人和屋子里的高煤凰都惊呆了。
可是,球却没有砸到小女孩儿的身上。一个路人,蹲下身,略一抬臂,挡住了小女孩儿的头,球砸在了他的肩上。小女孩儿显然是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回头抬脸向上看。那个大男孩儿一边捡起脚边的球笑着扔给打球的人们,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摸摸那孩子的头,笑笑的跟她说了句什么。逗得小女孩咯咯笑着,一颠一颠向前跑去。
这是高煤凰第一次看见周岭壑。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不大喜欢的学校里看到了温暖。她细细打量着这个人,白色系的修适腰身的西装,修长的身材,修长的手指,气质跟衣着一样,纯白无暇。仿佛感觉到了她的注视,他略略侧头看向窗子里,对上了高煤凰的视线,对她很有礼貌的浅笑一下,让高煤凰觉得周围的空气也跟着这个浅笑温暖起来。那个阳光的午后,那个白色的属于阳光的浅笑,瞬间照进了高煤凰的心底。
一个人若是注意起另一个人来,便常常能遇到。很快,周岭壑的消息潮水般向高煤凰涌来。没办法,他实在太出名了。显赫的家世,俊朗的外貌,逼人的才气,都太引人关注。这一度让高煤凰很失落,原来她的男神,不是她自己的。那个静静的、充满温暖的男生,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们喜欢的,可能是他帅气俊朗的外表,也可能是他出众的才华,只有她,只有她,喜欢的是他白色西装上的那个土印子,和暖暖的微笑。
“咳咳”,两声干咳打断了她的回忆。她循声扭过头去,自己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坐着个人——刚才和周岭壑一起的那个男人。她身子向后一靠,离开老远问他:“你想做什么?”
男人冷峻地上下扫了她两眼:“你觉得你这样能让我做什么?”
高煤凰低头看看自己悲催的高跟鞋,蓦然想起自己刚才在玻璃里看到的狼狈样子,丧气地叹了口气:“那,你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有一张桀骜而干净的脸:“在你先是哭,后是笑,又是边笑边喃喃自语,最后,又边喃喃自语边哭的时候。”
高煤凰的脸瞬间有些青黄不接:“呃……谢谢你陪我这么久。”她调色板一样的脸挤出一个万分扭曲的微笑。
那人眼睛一眯,脑袋欺近了一些:“你以为我在陪你?”展开一个淡而无味的笑,浅淡的眼瞳里没有笑意。只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一指高煤凰的屁股:“那是我的期中设计。”
高煤凰的眼光顺着他的手滑到自己的屁股下面,是那本周岭壑扔到她身上的书——刚才因为觉得凉被她垫到了屁股底下。她不情不愿地抽出书递过去,再坐下时,只觉得一股凉意猛然袭来,让她本已坐下去的身子又略略抬起,维持了一个很可笑的半蹲的姿势。
男子冷冷接过那本书,再没看高煤凰一眼,转身离开,带着一身酒气,步履却依旧严谨从容,上了路旁停着的那辆银色迈巴赫。
高煤凰看看那辆车,又看看周围黑咕隆咚了无人烟的氛围,果断跑上去拉开迈巴赫的车门坐在了副驾驶上。车里的人略一吃惊,转头不动声色地看她,等她说话。
“载我一程吧,这里,打不到的士!”高煤凰本来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因为蹭了霸王车,脸有些红。那双浅淡的眼睛冷冷略过她的脸:“下车!”
“我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在这里,什么时候能拦到出租车呢?你也不差我这一个人!把我载到市区随便哪里扔下就好!我们虽然不认识……好歹你的书也砸过我吧!”语气渐弱,明显不那么有底气,脸色青青红红。
好在男子也没过多和她纠缠,沉默地启动了车子。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要多沉闷有多沉闷。高煤凰降下车窗,佘山上潮湿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本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她闻到了树叶和泥土的气息之后又满血复活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高煤凰,迁延蹉跎,来日无多,周岭壑已经大四了,你再不上,男神就被别人上了——呃?这话好像说的别扭。
宋掷成余光中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刚刚还坐在庞大的别墅群前,微茫的像只寒风中瑟瑟的小蝴蝶一样的女孩儿,现在对着前方的空气傻笑着,还豪情壮志地握着拳头做了一个给自己打气的姿势。宋掷成暗自感慨,社会真是庞大,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有。他不想再与这个花痴女有任何交集,刚才能载她一程也是不想跟她多废话——她一看就是个死缠不放的人,现在他只想等一进市区马上就把她扔下。
事与愿违这句很常用的词不是没有依据的。很显然,高煤凰这一天的霉运也传染给了宋掷成。车行进着,那边刚才还给自己加油打气的高煤凰却开始捂着右下腹**起来。起初,宋掷成全当没听见,在他看来,这样一个奇怪的女人,有多么奇怪的举动都是正常的。直到**声越来越大,大到已经成了噪音的程度,宋掷成瞥了她一眼,看到她额头上豆粒大的冷汗,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停下车子,问:“你哪里不舒服?”
她边**边指着右下腹。
“痛多久了?”
她的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下午的时候开始胃有些疼,我没太在意。不知怎么越来越疼。”
“你恶心吗?”
她艰难点头。
手放到她头上,感觉有些低热。“Shit!”宋掷成眉头轻皱:“没见过你这么没脑子的人!急性盲肠炎还四处乱跑!”真不知道自己今天何苦推了一个美女的邀约不去打网球,非要去和岭壑那个失恋的小子狂喝一通。先是听了一晚上的絮絮念,架着个醉汉招摇过市。后又遇上了这么一个极品,打扮得如此惊心动魄,还敢带病四处乱走——他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得送她去医院。
他委屈着自己尽量开车找到家医院,半点儿不去想副驾驶座位上的人半分。他想,若让傅启然那小子看见他车上拉着这么个人,准是一顿叫好加口哨加奚落。
副驾驶上那个笨蛋居然还不知死活地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很努力地说:“你慢点儿开,你是醉驾啊!我可不想跟你一起死!”
宋掷成脸色铁青地说:“不想死就马上闭嘴!”高煤凰见这人面色不善,想到自己还得指望这人把她送到医院,马上闭嘴挺尸。另外,她也实在没什么力气再说话了,太疼了!
到了医院,医生建议马上手术。宋掷成再次皱着好看的眉对着靠在他肩膀上哼哼的高煤凰说:“给我个电话,我给你家人打电话让他们过来。”
“我……家……不在上海。”
“那给我个你朋友的电话,我叫你朋友过来照顾你。”宋掷成依旧是那么几百年雷打不动的口气。
“我……没朋友。”高煤凰虽然肚子坏了,脑子却没坏。她可不能再把田雨萌叫来照顾她,刚才还放了她的鸽子,如果再害她整晚夜不归宿,她会扒了她的皮的。
而且,她说的也是真的,除了田雨萌,她还真没有朋友。她是一个人住的,没有室友。
他们学院的学生宿舍是与这所百年老校的其他宿舍区分开的。双人间,设施完备程度堪比五星级酒店。同屋的那个房地产商的女儿早在大一上学期就搬了出去,原因就是她的同屋——高煤凰是个土豪女。穿着没品位,妆容不得体,说起话来浓重的东北腔盖都盖不住。高煤凰不懂,国际大牌就一定比大众品牌穿的舒服?说话化妆干嘛永远都得淡淡的,怎么就不能心情不好的时候素面朝天、心情好的时候给自己弄个朋克造型?怎么就不行?怎么就不行?
不单单是这个室友,后来她发现,原来她这个贵族学院里的其他女生都是这样的,说得体的话,心里恨得别人痒痒见了他也要假模假式的点头微笑,穿最贵的衣服,吃最贵的饭,开最贵的车,用最贵的东西,结交……最贵的朋友。自然,她这样的人,在这里,是交不到朋友的。
宋掷成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好手气,拾到了这样一只流浪猫。
其实,流浪猫也是这么想的。本来想找个暖男,陪在自己身边儿的却是这么根硬梆梆的木头。谁心情也不会好。
人生,有无数种相遇。他们的,就是这一种。
她问过自己,如果早知道会这样,你还会选择遇到他吗?哎,能选的,又怎么能叫人生呢?人,就是一条路走着走着,就生出岔路。生,就是笔直的一条路上面永远有一波三折。这就是人生。怎么走都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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