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辉煌的兵部尚书谢府一夜之间被大火夷为平地，依然没有给庞大帝国的旦日添上一点哀色，皇宫里面尤其是。皇宫是这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也是天底下最见惯生死无常的地方。
“快走！磨蹭蹭的做什么？”小太监刻薄地催促着，随之而来的是金吾卫的鞭子。
大雪过后的宫道积雪尚未清理，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呜！”谢云筠麻木地哼叫一声，脚步依然沉重得迈不开。
小太监见她既不反抗也不配合的呆愣样子，瞬间被激怒，抢了金吾卫的鞭子便鞭打起来。
“装听不到是不是？跟杂家作对是不是？杂家今天就看看是你的皮硬还是我的鞭子硬！”他们这种人平时受够了主子的气，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发泄一二。他挽起袖子，青经暴跳，鞭子毫不留情。
谢云筠寒凉的目光倏然同他对视上，他又要抽下去的鞭子不自觉抖了抖，只觉得后背一凉，像是被野兽盯上了般。
回过来神，他鞭子狠狠落在谢云筠身上，抬腿又是一脚。
“唔~”谢云筠跌倒在雪地中，含着仇恨的目光依然直直望着小太监。
小太监被她瞪得身上发麻，只好一鞭子一鞭子不停地往她身上招呼，打得他身上冒汗谢云筠依然像个没事人般。
“你这个死丫头，你莫不是还想替那通敌叛国的罪人鸣不平？”他指着谢云筠怒道。
谢云筠盯着他的目光更加冷厉，那太监见她一副不知死活的样子，才熄灭一点的怒火重新被挑起。
“贱奴，杂家今日就是打死你你又能怎么样？”小太监抬手，鞭子又要落下。
鞭子却没有落下来，被旁边脸色慌张的金吾卫给拦了下来。
“公公，是秦王过来了，千万不要冲撞了！”说话间，已经拉着小太监双双在地上五体投地地跪好。
谢云筠撑着身子，漠然的目光落在宫中长廊的尽头，渐渐的有了焦距。
那人一身红色亲王蟒袍，头戴玉冠脚踩金丝玉履被前呼后拥的宫人围着，目光端得清贵无双。谢云筠目光微闪，直愣愣便看向他，渐渐眼眸染上红晕。
小太监偷偷回头瞥见谢云筠如此模样，连忙呵斥道：“放肆！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窥看王爷容颜！”
远远路过的独孤晔原本没有注意到这目光，却在小太监尖锐的呵斥声中看见了谢云筠那双眸子。
那双眸子太过悲伤，眼底之下又藏着汹涌的情绪，以至于凉薄如他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那样的目光。
“那是谁？”他在回廊的拐角处停下，皱着眉头与谢云筠对视。
太监垂头道：“前刑部尚书家的罪奴，陛下仁慈只罚了这些奴才没入掖庭。”
“嗯。”独孤晔点头，行过回廊的步伐不停，从谢云筠脏污的脸上清淡扫过便收回了目光。
望着独孤晔带着一行人消失在视线中，跪得仔细的小太监终于松了一口气地站起身，转过身狠狠又一脚踹到了谢云筠肚子上。
这一回，谢云筠没有再瞪回去，她奄奄一息趴在雪地中，在视线彻底合上的时候依然追随着那抹红衣消失的方向。
红色的火光，红色的梅花，被她娘和五哥鲜血染红的积雪，漫天遍地的红灼烧了她的眼。
“小六，娘要你活着，活着看凶手不得好死！”女人美得惊心的面容扭曲目光怨毒，鲜血像是奈何桥畔的曼珠沙华一样在她身下绽放，这是她临死前最后的诅咒。
“啊！啊啊啊！！”谢云筠跪坐在雪地里面怎么也开不了口，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从眼中汹涌而出。
画面一转，是面容清隽的男人用长剑支撑着身体跪倒在地冲她微笑的模样，仿若贯穿腰腹的五六把长剑不存在。
“小六，好好活着……”他道。
不，我不要你们死，你们活过来，不要……谢云筠潮红的脸上泪珠连连。
破旧的房屋中，谢云筠被一盆凉水从梦中泼醒。
“咳咳！！咳咳！！”挣扎着将灌入口腔中的凉水咳出，她身上火辣辣的疼，额头烫得惊人。
“新来的，装什么死？”尖锐的女声震耳欲聋。
睁开眼，谢云筠便看见身着绿布棉服扎着双丫髻的宫女不饶人的嘴脸，她装水泼她的铜盆还没有放下。
“别给我装死，来了这里就要干活，管你以前是千金小姐还是王侯贵女，到了这里你就得听我的！”她看见谢云筠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铜盆上，也不畏惧，瞪着眼宣布道。
谢云筠挣扎着从简陋的床上坐起，滚烫的额头告诉她她在发烧，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见她这副不理人的模样，小宫女劈头盖脸扔了她一身宫女冬日常服。趾高气昂道：“赶紧把你这身丧气的衣服换了，血淋淋的模样，这才是旦日你要触谁的霉头？”
谢云筠下意识抓紧了那衣裳，嘶哑地张嘴：“啊……”
瞪着她看了半天的宫女目光疑惑：“你还是个哑巴？”
她像是极其生气：“这上头都是怎么分人的？竟然是什么破烂货都往我们这里扔！”
谢云筠又忘了，他五哥用银针封了她的穴道，这才让她说不了话辩白不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她活了下来。
“装什么可怜？这里谁不是可怜人？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她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像是吃了火药一般。
“换好衣服后就给我把井边的衣裳全部洗完，洗不完不许吃饭！”说完后她便摔门而去。
谢云筠对一切都无感，无感小太监的鞭打，无感于她的刁难。比起这些，她心里面早已千疮百孔，比这痛上万倍。
“嘶~”将身上已经与伤粘到一起的衣裳拨开，那揭开伤疤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铜盆中倒映出她的面容，簌簌的泪水终于落下。
推开门来，天边黄昏近晚霞，墙角的积雪依然堆积得厚实，园中的一口矮井和堆积如山的衣服扎眼得很。
“诺，就是那一堆，洗不好仔细你的皮。”绿衣裳的小宫女指道。
谢云筠麻木地走到井边拿起衣服笨拙地开始洗，那边将事情全部丢给谢云筠得了空的小宫女们凑到一起聊天，对谢云筠完全视若无睹。
“哎~红袖姐姐，这丫头是什么来头？”瘦弱的小宫女巴结地递上瓜子问道。
那拿水泼谢云筠的宫女便是红袖，她轻蔑地在谢云筠身上一扫而过：“还不就是那什么那个通敌叛国的兵部尚书家的。”
谢云筠手掌伸入冰水中立刻便被烫了回来，皱眉的样子惹得宫女们议论。
“哎，你瞧她那娇气的样子，还有那细皮嫩肉的手一看就没干过重活儿的样子，你说这位会不会是个小姐？”
“小姐？就她那样儿？”红袖噗噗吐出嘴里的瓜子壳嘲讽道。
“那红袖姐姐，你就给我们说说呗，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切，不过就是个见不得人的爬床丫鬟罢了，听说昨晚抓着谢五公子的时候，谢五公子正要带这丫头跑呢，当时那场面可别说真是啧啧……两人看着还挺黏糊。”
“啊！”小宫女们惊讶得纷纷捂住嘴巴。
“这怎么可能，那谢五公子不是……”
“呵，就连安平公主都敢拒娶的人，若不是家里面藏了个心头好，会舍得拒绝？”她凉凉道。
麻木洗衣的谢云筠目光一滞，又听红袖继续说。
“这丫头是运气好，那谢家的三族男子都被杀了个精光，家眷更是充了教坊司，生生世世为奴为妓。”
“这！”小宫女们惊吓得瞪大眼睛齐齐望向谢云筠。
“教坊司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官妓营，进了那里不管以前是贵妇人还是娇小姐，现如今也只是一双玉臂千人枕的贱人……啧啧，这些达官显贵，以前多威风，呵呵……如今还不是如此下场……”
她越说越过分，越说越大胆：“哈哈，那谢夫人听说当年可是有名的美人，京里面的大老爷们听了风声都准备要去教坊司开开眼界，谁知道竟然死了，哈哈，那些官老爷运起可真不好……”
“啊！！谁！”被一盆脏水从头浇到尾的红袖惊叫起来。
谢云筠撑着虚弱的身体，手上的铜盆无力地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围在一堆的小宫女们也被惊吓了一瞬，回过来神见到谢云筠那双没有情绪的眸子纷纷退避三舍。
只有红袖在看清楚了她之后，疯叫着就拳打脚踢起来。
“贱婢，你疯了！你竟敢拿水泼我！”她敏捷地一把抓住谢云筠的头发，毫无章法地就撕扯起来。
“我就是泼你怎么了？你信不信若你再多说一个字，我还会杀了你！”谢云筠盯着她，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反抗，那目光那说话的语气却让人胆寒。
“贱人，你还想杀我！做梦！今天就看看谁先死在谁的手上！”她疯癫地道。
谢云筠撑着身体也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凭着那口堵在胸口发泄不出来的气同她斗。
红袖的头发被抓得疼了，脸上也受了几下，便立马喊帮手：“你们都眼睛瞎吗？还不快给我把人给扒开下来！啊！！”
躲在一边的小宫女们这才上前来纷纷去拉扯谢云筠。
“放开我，放手……”谢云筠的声音被忽视，她只执着地不肯放手，惹得宫女们在她身上又掐又打。
“疯子，你快放手，放手！”红袖终于是斗不过谢云筠的执着，在她头发被一根根被扯下的时候她终于是哭着求软。
谢云筠咬牙，无论宫女们如何对付她都不肯松手。
“我不过是说了谢夫人几句话，你那用得着这样吗？谢夫人不过是你的主子，又不是你娘，你犯得着得罪我没好日子过吗？”
“谁，也不能，不能说……死了也不能说！”
谢云筠神志也来越模糊，手上的力气渐渐松弛，宫女们乘机拽了她就推开，红袖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脱离了这个疯女人的魔爪。
“给我打！狠劲打！今日让她看看到底是谁死！”红袖疼得龇牙咧嘴，恨意斐然地指着昏倒在地的谢云筠道。
“红袖姐，她好像已经昏过去了，这……”
“让你们打就打，怕什么？”红袖怒极道。
“是，是……”
热过了那一阵，现在又犹如坠入冰窟的谢云筠半眯着眼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加害，只下意识护住了脸。
娘，五哥……小六想你们……
“住手！”
就在谢云筠差点随着谢知筠与谢夫人走的时候，一个带着威严的女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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