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1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五月下旬，梅雨季节开幕，梅雨连绵不绝，带来的潮湿与阴暗叫人仿佛身处粘稠的地下，每个毛孔都叫嚣着不自由。
那个人半躺在沙发上，一手捏着一罐啤酒，另一手握着遥控器，胡乱换着频道，打发时间。
忽然，一则消息传进耳朵。
“。。。据了解，此次空难主要是受极端天气的影响。。。已经确认的遇难者身份名单将在网站上公布。。。遇难者家属正在陆续赶来。。。”
“啪嗒！”
啤酒罐掉在地上，男人一下子站起来，走近电视仔细看。
屏幕上，一个身穿藏青色夹克的中年男人，与留着酒红色长卷发的中年女性，手捧一幅照片，在遇难者家属休息室里接受采访。
中年男人怀里，抱着一幅黑白肖像。
电视机前的男人愣住了。
他一手紧紧抓着电视，另一只手向前伸出，颤颤巍巍，每往前伸一公分，都需要极大的决心支撑自己。
终于，指尖快要触及到肖像。
电视画面切换。
那个人的手，定住。
瞳孔中映出其他不相干的画面，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张肖像上的那个人。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早知道会是这样，当初就不应该放手！
男人一拳砸在电视屏幕上。
旋即起身，也不理会被啤酒打湿的地板，径直走出家门。
带着泥土芬芳的水汽立刻将他包裹。
男人大步向前，越走越快，像是要将这紧紧跟随的潮湿与突如其来的噩耗全都甩在身后一般。
以超越光速的速度前行，行进至数亿光年之外吧。
逃离这一切。
或者，重新开始这一切。
2
那个人接到电话的瞬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电话那边传来的，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噩耗。
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一起的那个人，执意坐飞机赶来这个城市看他。却遭遇飞机失事。
这是真的？
男人放下电话，首先吩咐管家去查证。
管家走开，男人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但依然保持冷静。
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最优先的应该是什么？
男人走到窗前，一只手撑着窗户，皱起眉头。
最优先的，是救她。
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救，而是回到过去，换回她。
那个人再次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熟悉却尘封多年的号码。
电话很快通了，男人开口，语速不疾不徐：“喂。是穆小暮吗？”
。。。
管家推开门，却发现那个人已经不在。
他去了哪里？
管家转身离开房间，向走廊尽头的一扇紧闭的房门走去。
忽然，他觉得腿在抽搐。
身体无法动弹。
眼前的世界一片模糊。
没有五光十色，没有光，甚至没有黑暗。
只剩下一片白。
所有的一切，都被白所取代。
包括管家本身。
全部，都成了空白。
3
那个女人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两个茶杯。
可客厅里只有她一个人。
刚刚这里有一个客人。
刚刚还有一个客人通过电话找到了她。
女人对他们说了同样的话。
“我可以送你回到那个时间。只有与我达成契约的你，才能保留所有的记忆。代价是你的寿命，不多不少，刚好与你重新度过的时间一样多。如果愿意支付这样的代价，契约就算成立。”
客人毫不犹豫答应了。
两个人都是。
现在客人刚刚离开，那个女人也不打算收拾房间。
反正这里的一切都会消失的，不是吗？
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最开始的那一天。
回到因为一个白煮蛋是否被吃掉而引发两个不同世界裂变的那一天。
有人管这个叫重生。
女人管这个叫拯救。
现在，拯救与重生开始了。
究竟谁会被拯救？
那个人，是否能成功？
女人微微一笑，隐没在铺天盖地的空白之中。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那天早晨，我吃掉爸爸准备的煮鸡蛋，会怎样？－－－
高一开学第一天，饭桌上依旧摆着一成不变的早餐：牛奶，面包与白煮蛋。
日复一日的白煮蛋，从记事开始每天都吃的白煮蛋，烦闷无聊的，白煮蛋。
我吞了一口口水，将面包撕碎了，丢进牛奶里，一鼓作气，全部吞下去，然后气壮山河得拿起桌子上的白煮蛋，走出家门——
“啪！”
那颗无辜的，冒着热气的，圆润的白煮蛋，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落进垃圾桶。
然后，被爸爸看个正着。
接着，是一顿思想教育。
－－－
当我终于踏进班的时候，已经彻底迟到了。班里只剩下一个座位，我低着头，拎着书包，走向最后一排靠窗户的最角落，在那个男生身边坐下。
男生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没什么表情。
“我叫季冬云。你呢。”
“郭媛爱。”
“啊，真是和性格没什么关系的名字。”
那个男生又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无聊，把头转了过去。
这，就是我与季冬云说的第一句话。
－－－
乖乖女，听话，认真，内向。
这是我的标签。
一年来，我一直都在编织好的框架之中，小心翼翼地活着——并没有被父母这样明确要求，而是自己选择了这样的道路。
一定要说原因的话。。。
假装是个好学生，比假装是个坏学生，要容易些吧。
这种想法，在遇到季冬云之后，更加深刻得刻印在我的脑海中。
－－－
高智商，孤傲，帅气，自恋。
这是我给季冬云贴的标签，不管过去多少年，我总觉得，这个标签没有错。
尤其是第一个。
开学后第一个月的月考成绩刚贴出来，就有女生特意到我们班来看“传说中的季冬云”。
那个头发柔顺的像是丝绸一样的人，那个眼珠乌黑看不到感情的人，那个冷言冷语不与人交流的人，名为季冬云。
年级第一。
然后，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女生。
一成不变的马尾辫，一成不变的双肩包，一成不变的热水瓶。
老土的，只能当泥巴来陪衬季冬云的女生。
年级第二的郭媛爱。
－－－
为了保证公平，班主任决定按照成绩排座位——第一与第二的座位位于第三排正中间，属于我和季冬云。
当第一次月考之后，我在他身边坐下时，季冬云再次抬头看我：“又是你啊。”
“嗯。”我打开保温杯，喝水。
季冬云觉得无聊，继续睡觉。
我想，没有必要为了换座位而故意考试失误。
季冬云明显也这样想。
于是，第二次月考后，我们，依然是同桌。
这次，季冬云终于换了另一句台词。
“要不然下次我考差一点？”
我倒水喝：“无所谓。”
于是第三次，季冬云考差了一点。
只不过，他所改变的，只是郭媛爱由年级第二变成第一，季冬云年级第二这样一件事，其他的，丝毫没有改变。
比较崩溃的是第三名的学生。
“明明只差三分。。。三分！就能和王子大人坐在一起！”
“王子是说。。。我？”第五名指着自己，第三名还以呵呵。
第四名捅了捅我，我回头。
他问：“你怎么做到的啊。”“什么？”
“每次都是第一第二。”“学啊。”
“学。。。”
第四名一口老血憋住，旁边有人笑。
我转过头，季冬云伏在桌子上，身子在颤抖。
我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了吗？
想要取得好成绩，就去学习。
有想要达成的目标，就去努力。
不喜欢的事，就拒绝。
这些，都是很简单的道理。
为什么要问我怎么做到。
为什么，要笑？
我在给季冬云的标签里又加了一个。
外星人。
－－－
是的，对我而言，这是个摸不透的外星人。
比如他的长跑理论。
十一月初，学校举行运动会，体育委员瞒着我给我报了女子三千米。
于是，我决定去班主任办公室商量退赛。
那时候，季冬云态度很坚决：“你不能退赛。”“为什么。”
“因为我报了男子五千米。”“和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班上没有别人参加长跑，只有我一个的话，会显得我很傻。”“那么一开始你就不要报名。”
“我又不知道你要退赛。”“我会和班主任商量，让你也退出。”
“不行！”“为什么。”
“因为我想跑。”“那你就去跑，我不拦你。”
“你也要跑。”“为什么。”
“因为如果班上只有我一个跑长跑的话，会显得我很傻。”
突然觉得心脏有点不舒服。
我明白第四名当初被我憋出一口老血的感觉了。
和这个外星人，沟通不能。
最后，我还是去参加了三千米长跑，理由是，如果取得名次，有奖品。
奖品由季冬云独家赞助。
长跑比赛开始那天，直到站在起跑线上我才知道，因为“季冬云赞助奖品”的传闻，原本冷门的女子三千米长跑，在比赛前一天，突然有数十名女生要求追加报名。
可是，为时已晚，站在跑道上的，依旧只有六个人——其中有五个是像我这样被体育委员忽悠过来的。
后来，我得了第二名。
倒不是为了季冬云的奖品，而是跑完全程的，只有我和第一名两个人。
第一名，是体育特长生，女子百米和跳高的冠军。
但是，拿到季冬云的奖品的人，只有我一个。
“说吧，想吃什么，或者玩什么，或者别的都行。”
回家路上，季冬云这样说。
报了男子长跑的他，连全程的一半都没有跑完，尽管如此，还是有无数女生为他疯狂加油呐喊。
我看了看时间，摇头：“我要回家。下次再说。”
“下次是什么时候——”
我没回答。
因为觉得，不会有下次。
事实上我错了。
“下一次”，正在前赴后继向我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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