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现实
段晨泽坐在皮建华身后,林军在左边,三人目光都盯在屏幕上。皮建华操作着鼠标,在岩石地上铺上水泥板,部署防御阵型。他们已经进入游戏的第九关,电脑AI分别占据着地图上两个基地,由西南和东南方向联手对玩家的主基地发动攻击。这张地图先是林军在玩,但他实在不熟悉游戏,开局没多久就AI所绞杀,败下阵来;换了段晨泽也没能坚持多许久,同样被偷袭小队由后面攻入基地而崩溃。
皮建华是第一次玩这类游戏,他在林军和段晨泽身后看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接手之后操作还算有条不紊,在开局后杀了对方第一波侵扰,开了双矿场,放下第一座炮台,接着便什么也不干,离开基地操作着采矿车躲避沙虫,碾压AI士兵,引着AI的轻战车到自家炮台面前来,集攒了四五千矿物,全修了导弹塔布设在一起,接着在导弹塔外修筑电厂和仓库,将导弹塔围了个严严实实。
段晨泽先是觉得诧异,看了AI的攻击之后才顿悟,皮建华的判断是正确的。虽然敌军容易攻击到电厂和仓库,但随即便在皮建华的导弹群攻击下快速灰飞烟灭,受损的建筑物容易修好,可以赢得很好的交换比。敌人一波又一波的攻击化为无形,皮建华的矿物一直处于净值增长的趋势,至少站稳了前期和中期,后面可以靠着足够的存储换来的庞大军队毫无悬念地清扫AI。
“玩游戏还是你厉害!”段泽晨恭维地说道,他感觉找到了激励皮建华的窍门。
“你们玩游戏都不怎么动脑子的。”皮建华哼道,毫不推诿。
“你怎么不造兵工厂,出坦克的那个?”林军在一旁问道。
“没意思。”皮建华又放置了一座导弹塔在地板上,接着又是一个,连放好几个,把库存的矿物消耗了一多半。
“图上的资源总量是有限的,你不造坦克打过去,等下过不了关的咧!”段泽晨也忍不住提醒道,说出来时已经觉得自己这么说多半在皮建华那儿犯了某种蠢。
“过关有什么意思,总是一样的过关不烦吗?我想到一个玩法,敌人最好可以源源不绝地出,越来越多,我只要一笔资金就够了,造塔来防御,坚持到一定时候也就胜利了。这样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全歼敌军呢?”皮建华反问。
“你这不是抬杠吗,你这样就永远也过不了关。”林军说道。
段晨泽没说话,他觉得皮建华说得有趣,不止有趣,简直令他醍醐灌顶,玩家为什么一定要按照设计者的角度去完成任务呢,为什么不能自己想的,喜欢的模式来获得奖赏呢?这太奇怪了。
“游戏是这么设定的,你不想这样,我们可以做个不同的游戏啊!”他意外地找到一个更好的锲入点来推动那个游戏开发小组,顿时喜悦。
“我们?”皮建华诧异地问。
“做游戏啊。”段泽晨尽量把语调放得平淡些。
“呵,你还想着这件事呢,不会是认真的吧,就凭我们几个?”皮建华语气嘲讽,游戏里局势他已经完全掌握,丢开了鼠标,还是背对着段泽晨和林军。
“先分析和模仿一个游戏,做个简单的,然后再按我们自己的想法慢慢加进去做个大个点儿的。”段泽晨理亏似地说道,他自己之前没想过这件事具体的走向,如何做三个人的统筹者,程序上如何架构和实现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的思考。
“你是要打算辞职吗,还是觉得就凭这样晚上和周末来加班……也可以?”皮建华把椅子转了过来,面对着段泽晨和林军。
段泽晨呀了一声,他也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潜意识里他甚至还以为这么做之后工资也还是单位给发呢,皮建华一提出,他知道这的确是绕不开的问题。
“就像你刚刚说的,纯粹的建塔来防御怪物,我想过,这样游戏可以做得很简单。”他心里知道即便简化了,也多半不是靠三个人工余时间可以做得到的;或许他自己能行,但皮建华和林军两人正职的工作要死板得多,平时根本没机会接触电脑。
“算了吧,这是不可能的。”皮建华似乎有许多话说,但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无所谓的,主要看你们。”林军在旁平平淡淡地摊了摊手。
“光有热情是不行的。”皮建华似笑非笑地说,轻轻摇头,“你知道吗?你觉得有十个因素里有九个都有利,唯有一个不利你怎么都解决不,结果就还是做不成。我想来想去,十个因素里恐怕连一个有利的都没有,怎么做得出?”
段泽晨脸上有些发烧,他想问是哪十个因素,又觉得这根本不重要,皮建华每一句话都是有根据的,他都应该听进去才对,唯一可能不对的是皮建华或许对人的热情估计不足,但这该怎么证明呢?
“我有个大学同学在北京做游戏……”他说了这么小半句便消了音,这是他飞快地编造出的谎话,但如果真有一个同学在北京邀请他去做游戏开发的话,那他在这儿撮合林军与皮建华成立游戏工作室便成了显然的鬼话,“算了,没什么。”
这距离段泽晨希望看到的相差甚远,但也说不上不欢而散,他们三人又轮流玩了一会儿游戏,再也闯不过接下来的关卡,天色已晚,他们像过去许多次那样一起出了机房,各自骑上自行车道别回家。
回到家,段泽晨看见客厅桌上摆着两瓶礼盒装的黄酒,桌下一个包扎得华美的果篮,显然有客人来访,何玉琴正在一旁拖地,爸爸的书房灯亮着门关着,“这是谁来过?”他随口问。
“是李岚的爸妈。”何玉琴微微地笑。
“哦。”段泽晨本想问李岚本人来了没有,一想这问题意味深长,便不多说,脚不停步地往自己房间去。
“等一下。”何玉琴叫住他,“过来坐下。”她等段泽晨在沙发上坐下,先进洗手间把拖把放好,出来坐在沙发上对着儿子,“你都不问我他们来说了些啥?”
“那……他们都说了啥?”段泽晨发窘地问。
“他们,”何玉琴先说两个字便停下,打量着段泽晨好一会儿,“我问你,你和李岚关系走到哪一步了?”
“什么到哪一步了?”段泽晨怔了一下,觉得这问题极为敏感,决定含糊以对。
“好吧,这个问题我不该问得太细。不过,你到底喜不喜欢李岚,打算和她结婚吗?”
段泽晨更加窘迫,“大概……我不知道啊。一般人要交往一年以后才好说这件事吧,我和她连三个月都还不到呢。”他冷静地打着马虎眼,心里并不这么想。在他看来别人的一年是一年,他和李岚的这三个月大概等价于别人的一年,因为两个人谈得来,志同道合,在这小城市里不是每个女子都像李岚这样适合他。
“哪有什么要交往一年才说结婚的事?是说一般不要才认识了一年以内就结婚!这是指从议论结婚到准备结婚,申请排队分房,装修,置办家具,领证,到办酒席要一年时间,倒过来推现在不差不多正是时候吗?”何玉琴像绕口令一样说。
段泽晨心猛地提起来,“有这回事吗?他们是来说这件事的?”
“他们当然没有明说出口,只是提礼物看望我和你爸,但言下之意不就是这个吗?”何玉琴期待地看着段泽晨,期待着肯定的答案。
“既然都没有明说,我们就……假装还没到时候,好吗?”段泽晨慌乱地说。
他觉得这样说对不起李岚得很,但现在就讨论结婚的事,无异于作茧自缚;哪怕他先让父母觉得短期内还不会有这件事之后,再和李岚自行商量,两人达成默契,始终把这件事控制在两人之间,而不是两家人急吼吼地推动,那才是最好的。
“不好,我就觉得李岚还不错,人家父母也不嫌弃你。你都二十四岁了,难道真想拖到二十六,二十八,三十岁以后去?别人家孩子早就结婚带孩子了……”
“我回头和她商量一下吧,看看她是个什么意思。”段泽晨无奈地说道,这等于是把表态的事情推给了李岚,时间上大概有几周时间可以腾挪。
何玉琴挥手,啪的一下打在他肩膀上,毫无征兆,也不像是开玩笑,“另一个事儿,你是假装去单位复习备考的吧,实际上在做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段泽晨抗议得无力,站起身准备逃回屋去了。
“皮建华他爸给你爸打电话,说你约皮建华去你那儿上机打游戏了,你爸可很不高兴这个呢!”何玉琴收起笑容,严肃得甚至有些可怕。
“没有,你可别瞎说啊。”段泽晨含混地嘟囔着,不敢把话说得清楚,战战兢兢地,转身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
门很快又被推开,何玉琴站在门口,手撑在门上,冷着脸说:“你爸打电话去问过吴工了,吴工说你中级等级考试早就已经过了,下周起你要想再要用这个借口溜去单位,你爸和我都不答应了,吴工也不答应,他会对你采取一些措施,严加管束,就看你怎么想招儿来对付我们吧!”
段泽晨像犯人被查房一样坐在床沿上,手放在大腿上,眼睛看在地上,这也像他读大学离开家之前的那十几年一样,安静地不说话,只在心里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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