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长悠看着放在桌上的青竹笛，心中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惊讶。
突然被揭穿身份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揭穿身份的原因让他一时间消化不了。
原以为她是看见自己放在身后的青竹笛，没想到竟然不是。竟然是单纯因为多年前的一面之缘。
他抬起头，看见坐在对面的秦小姐怡然自得的样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不止是他，还有萧家的几位太太。
萧老太太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已经显出老态的脸上寒气更重。
两个人的身份差距太大，一般情况下根本不可能相见相识，只有一次例外，那就是当年高祖返乡。
当年高皇帝返乡，身边带着两个半大的小子，一个是面前的宁长悠宁小王爷，一个是如今的京城第一混世魔王顾长卿。
当时两个人合伙把整个萧家大院搞的鸡飞狗跳一片狼藉，逼得萧家在他们走后又重新修整了一次院子。
难道就是那时候见过面，打过招呼，然后一见钟情。所以今天准备替她出头？
不不不，哪来的一见钟情！
萧老太太闭上眼睛回想第一次见到秦小姐时候的样子。
那时候的她弱不经风皮肤蜡黄，见到谁都是一副警觉的模样。
那个状态下的秦嫃嫃别说吸引到从小在众多仕女环绕下长大的宁长悠，就算是一直自喻为侠士的顾长卿都不可能。
那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面，又在彼此心中落下如此深刻的印象的呢？
除非是那一次！
萧老太太猛然睁开眼睛，审视的目光陡然射向秦小姐。
那次莫非是她？
宁长悠面对着秦小姐的脸色有些发红，他在心底暗自嘲笑自己。
当初第一次见面就出了个大丑。没想到今日再见面，对方仍旧三言两语让自己手足无措。
只不过上次是用拳头，这次是用舌头。
当时他和顾长卿正在讨论为什么秦籍会失败，她突然冲草丛里面出了出来，他们两个人下意识拔腿就跑。
他跑的慢，被追了大半个萧家以后仍旧被堵在了温泉池不能动弹，最后是先溜走的顾长卿搬来皇上做救兵，他才从温泉池里被解救出来。
这件事当时的动静并不大，顾长卿这小子去搬救兵的时候并没有将事情嚷嚷的众人皆知，高皇帝也命令周围的人三缄其口。所以即便是萧家的人，知道的也并不是很清楚。
就是这么一段往事趣事囧事，多年来让他一直不能忘记当初的那个眼神，那个仇视到恨不得抽自己筋喝自己血的眼神。
事后他曾和顾长卿讨论当初两个人为什么会跑，讨论以后的唯一结论就是那个眼神中的仇恨太过真实，根本不像是平时他们接触的眼神。
宁长悠抬起头注视着对面的秦小姐，在对方柔和又亲切的眼神回应下，他突然在想，是不是当年追自己的根本就不是她？
似乎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前后两次见面，对方的表现如此判若两人。
毕竟仇恨是不会消退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又哪来无缘无故的恨？
秦小姐看着宁长悠的神情变幻，觉得还是需要给他一个道歉。
当年事已经过去，如今人家还愿意为她来这一趟。
虽然物是人非，当年追他的人已经不在，不过人不在情还在，一句能够代表道歉和感激的话还是可以说的。
“宁小王爷，别来无恙。”
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比刚才那句“长的一点都没变”更让人难理解。
不过这次宁长悠稳稳的端住了杯子，轻轻的放下来。
前一句好久不见，后一句别来无恙，这小丫头还真是……如今不动手，改动嘴了，是想要语不惊人死不休吗？
一般来说，只有两种人会对你说别来无恙。
一种是朋友，一种是仇人。
朋友见面，举手为礼，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你没病吧，我没病，我挺好的。这是嘘寒问暖的关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你咋还没死呢，你没死我肯定不敢先死。这是相爱相杀的问候。
两人只有一面之缘，肯定不至于是朋友，当然也不可能是仇人，毕竟俩个人素昧平生，能有什么大仇？
宁长悠无奈的笑。
聪明的人都喜欢和比自己聪明的人打交道，他也不例外。
像秦小姐这样，一句话就可以吓的对方人失仪，一句话就想要化干戈为玉帛。
这样的人真的不好找。
别来无恙？
他又回味了一遍，不由的哂笑。
什么意思？
是你还好，我也还好，所以大家把过去忘了吧？
还是当年让你水遁了是你走运，这次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还真是令人难以理解，需要好好琢磨的一句话。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萧老太太在一旁冷冷的看着两个人打机锋，确定两个人当年的事应该止步于温泉池事件。
这一点既然她想到了，当年跟着掌家的萧大太太自然也想到了。
“母亲……”萧大太太担忧的轻呼一声。
现在弄明白了两个人之间的渊源，但是面对的情况似乎并没有一点好转。
她依然不清楚宁小王爷为什么会拿着张家的拜帖上门。而这次上门，到底又是有几层意思在。
厅堂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宁长悠不习惯沉默，他决定再次开口，率先打破沉默，把刚才没有问出口的话问出口。
“秦小姐，”他说道，“你还会践行当年的诺言吗？”
诺言？萧老太太一直没有完全舒展的眉头再次绷紧。
什么诺言？两个人不是只有那一面之缘吗？怎么又会有什么承诺存在？
秦小姐也跟着皱了皱眉头，沉默一刻以后最终还是开口，“我不会。”
宁长悠收回眼神低下头跟着沉默，最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萧老太太，”他说道，“我这有一封萧老太爷当年托张家太爷转交给你的信。”
“什么？祖父的信？”
萧云燕“唰”的一声站了起来，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揪成一团。
“信里说的什么？”
萧云菁在一旁担忧的看了萧云燕一眼。
“还用问么，肯定是说什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既然当年定下这个婚约，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退婚。而且当初订下婚约的时候高皇帝是同意的，现在退婚就是对高皇帝的不敬！”
萧云燕的一番话又快又急，原本跪在一旁的婢女仆妇连连惊呼着扑上去捂她的嘴。
在场的仆妇婢女们依然是当日在湖面的那一批，秦嫃嫃所说关于自己的身世大家都听了个明明白白。当日大家决定三缄其口充耳不闻，若是今日再被萧云燕嚷嚷出来怕是再也瞒不住了。
“燕燕，不可说！”
萧云菁紧紧的用帕子捂住萧云燕的嘴，口中不停的哀求。
萧云燕给扑上来紧紧围着她的仆妇婢女们一人一巴掌，最后拿开萧云菁的帕子。
“放心，我不说。”她一脸不在乎，“本就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其实有什么好瞒的。”
路人皆知是一回事，高谈阔论是一回事。皇帝的事情，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随意揣测和评论。
萧云菁忐忑的坐回原地，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婢女机灵的朝着门外跑去，继续担当着监听员的任务。
“你说，前面还说了什么？”
萧云燕指了指重新跪在原地的婢女。
“其实也没说什么，秦小姐说了句，你长的和过去一模一样，宁小王爷就喷了一桌的的茶。”
“然后秦小姐又说了一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宁小王爷又差点没把手上杯子打了。”
萧云燕挑了挑眉头，身边的萧云菁则揪紧了帕子。
“没了？”
“没了。然后宁小王爷就问秦小姐是不是还会履行承诺，秦小姐说不会。宁小王爷就把信掏出来了。”
萧云燕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菁菁，看来咱俩不用担心了。她秦嫃嫃，肯定做不了我们的嫂嫂了。”
萧云菁半响没有说话，低垂着头看不到表情，站在她身后的仆妇连忙替主子凑趣答话。
“二小姐，为什么说秦小姐肯定不会成为萧大奶奶了。”
“这还用问么？”萧云燕并没有因为仆妇的越级答话而恼怒，“她已经说了，她不会履行承诺。也就是说，她准备率先反悔了。”
婚姻之事，是两姓人家结秦晋之好。婚约婚约，有约才有婚。
宁长悠问秦小姐是否还愿意履行当初的承诺，秦小姐说不会，这似乎确实可以理解为秦小姐要退婚的意思。
但是事情确实是这样吗？
若是这样，那这封萧老太爷信说的又是什么呢？
“不管这封信里的内容是什么，我打赌祖母不会当场拆封这封信。”
“为什么？”一直低着头的萧云菁忽然抬头问道。
“因为祖母也听出了秦嫃嫃的话外之音，知道退婚的事如今已经没有阻力。为免信中的内容会改变双方的决定。祖母决定赌一把。”
“先退婚，再拆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