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后院的正厅里，太太小姐管事仆妇围坐了一屋子，当然能在屋内有位置的都是有点地位的仆妇管事，那些没什么地位的则要么各自其位要么站在门外廊下侯着。
刚从秦小姐处回来的曹管事四处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跪坐到萧老太太的身后。她在刚才回来的路上又听说了棘手的事，管家做不下决定只好请她帮着禀告老太太。
但是再紧急也得人家肯听不是。
此时的萧老太太端坐在正厅正位，她的头发花白面容方正，头上并没有像一般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一般插满了金银，反而只随意用了一套玉簪做点缀。她闭着双眼一脸肃然稳如泰山，惊的一屋子的主子下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曹管事悄悄看了眼跪坐在厅堂正中的萧二小姐，一脸担忧又无奈。
萧家二小姐萧云燕，十四五岁的年纪，此时低垂着头看不到脸上表情，僵硬的身子显出她已经在此跪了很久。她梳着素雅的发髻，身着清淡的棉袄，双手奉着一叠写满了小楷的字举过头顶，软声细语的说道：“祖母，燕燕知道错了，这是燕燕罚抄的三百遍女则，请祖母过目。”
萧老太太依旧纹丝不动。
“燕燕愿意这就去给秦小姐道歉，一定求的秦小姐的原谅。燕燕鲁莽，惹的祖母为我动气动怒，实在是万万不该。这回是真的知道错了。”
她的话说的情深意切声声如泣，听着让人不由自主的想疼惜。
坐在萧老太太身边的萧大太太不忍的别过头，侧坐在厅中的几位太太也在心里叹息。
罚跪五天的祠堂，禁足一个月，罚抄三百遍女则。这个处罚说重或者不重都不妥当。当时的事虽然是个意外，但却差点断送一条性命。而且大夫说过，因为在冰水中泡的太久，这辈子身体都不会很好，怕是以后都不能生育了。
原本退婚就怕被旁人闲话，如今对方都成这样自家还坚持要退婚，这不是把闲话拱手给人来说么？
可是若是不退婚，萧家长房这不是以后都要绝后吗？
萧大太太眉头紧皱，藏在衣袖下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说来说去都怪那不知从何而起的流言，引的自己的女儿冲动下去找对方麻烦。
她的目光重新聚集到依然跪着的女儿身上，心疼的朝着身后的仆妇使着眼色，示意老太太身边的仆妇开口劝劝。
就在这时，原本坐在萧二太太身旁的萧云菁突然起身来到厅堂正中跪下，迅速的将袖子藏着的一叠纸塞给已经跪的发酸的萧云燕，顺便做了个两百的手势。
萧云燕错愕了一瞬，随即感激的点了点头。
“祖母，这是我自罚的两百遍女则，您就饶了孙女吧。”她将袖中的女则拿出来并在一起，再次奉过头顶。
两个人的动作很快，但是正面的太太仆妇们还是看了真切。但是他们却个个侧过头视而不见，管事犹豫了一刻也状作无若的低下了头。
刚跪下的萧云菁也跟着开口求情：“祖母，菁菁愿意跟着一起去给秦小姐道歉，求祖母爱惜身体不要再生气了。”
一直沉默的萧老太太终于睁开了眼，脸上神情依然没有松动。她看了眼身旁的管事，后者急忙上前接过女则数了数，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萧老太太如石膏般凝固的脸终于松动，她缓缓的开口说道：“起来吧。”
这就是过关了，这就是不再追究之前的事了。
在场的人跟着心中松了口气。
年纪大了以后果然会心软，萧三太太在心中感慨，若不然以当年萧老太太的性子，两位小姐估计早被送到家庙里面去了。
“老太太是怎么样的？”
秦小姐的院子里，主仆两人已经安静的吃完饭，一众碗筷由着小丫环撤走。
这个丫环当然不是原来那个，她是管事刚派来的稳妥人，要求胆大心细无二心，虽然看架势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
秦小姐看着低头收拾着碗筷的丫环笑而不语，回头看着坐在对面的揉着肚子的青青。
“老太太？她的事情下人们可不敢说。只知道姓蒋，但府上从来没见过有姓蒋的亲戚上门，打秋风的都没见着。”
不论是多么显赫的世家贵族，总有几个打秋风的穷亲戚。若是没有，要么就亲戚都死绝了，要么就是亲戚饿死都不愿意上门。
“姓蒋？”秦小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脸上随即浮现了然。
还真是蒋琬啊！难怪没有亲戚上门了。
青青疑惑的看着秦小姐。秦小姐虽然比她早一年入府，但是多年来深居不出，对外面对萧家的事不清楚才是正常的。怎么听说姓蒋以后一副哎呀原来是她的表情。
秦小姐含笑看了青青一眼，开口解释说道：“蒋家可是曾经的关中第一大家，当然不会跑来丰城打秋风了。”
青青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没有怀疑为什么秦小姐会知道这一点，而秦小姐也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蒋琬啊，没想到萧衍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没能拒绝蒋琬的追求。
当年她和关中的消息完全断了，没想到最后秦籍会把孩子托给他，而他竟然也接受了秦籍的托付。
蒋琬应该不知道秦嫃嫃的身份，若不然就算不报官，也肯定将人赶出萧家。看来萧衍当年大费周章自迁到丰城，又特意在那时候找借口把她留在萧家，也不仅仅是因为躲避那个人而已。
秦小姐低下头，隐藏着眼里的无奈和感慨。没想到她和她作为上辈子的敌人，这辈子竟依然站在了对立的两面。
“那萧大公子呢？”秦小姐再次开口问道。
“他……”青青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她虽然只跟着小姐远远见过未来姑爷一次，但内心中并不喜欢这个男子。无奈小姐和他从小就有婚约，又因曾经的相遇对他一见倾心。而现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两人婚约不保，她这连劝慰的话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前几天听厨房的妈妈闲聊，她说大公子会跟着诏书一起回来。高后娘娘这次要召家里全族重新迁往京城。”青青顾左右而言他，希望绕过这个话题。
“高后？”
“是啊。所以这两天家里虽然未近年关却一直在收拾东西，就是在准备年后进京的事情。”
“但是妈妈说她想和大太太求个恩典不去京城。一来她在丰城十几年生活惯了，二来她害怕进京以后在家里立足难。据说高后娘娘不仅赏了宅子还赏了仆从，全是从宫中送出来的，架子可大着呢。”
秦小姐脸上的笑意浓浓，似乎听说的是什么笑话。
这哪是赏赐，这是监视！这还真是她会做的事。
青青瞧见秦小姐脸上没有淡下去的笑意，犹豫半天终于说道：“小姐，你不担心吗？我们也要跟着去京城的。”
她的担心当然不是因为在家里难立足，毕竟连婚约都快保不住了。
“到时候……”
“不会的。”秦小姐打断她的话说道，“我们会去京城，但不会跟他们一起去京城，我们自己去。”
“啊！为什么？”青青差点蹦起来，又是惊讶又是担心，“他们要抛弃我们自己去吗？那……那我们去京城以后住哪？”
“不是啊。”她含笑摸着青青的头。
“因为我要和萧家退婚。然后我带着你，我们两个自己上京城好不好？”
“好！”青青高兴仰起头，随即声音又放低，“不……不好！小姐，你为什么要和萧家退亲啊？”
秦小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将青青转过身子，拿起被闲置在一旁的篦子，一下一下轻轻替她梳着头。
“青青，你有想过以后的日子吗？”
青青对于秦小姐的顾左右而言其他不为所动，虽然任由秦小姐一下一下替自己梳着头却依然开口问道：“小姐，你不喜欢大公子了吗？”
对于女孩子来说，婚姻大事心爱之人可比何去何从要重要的多了。
秦小姐手中的篦子停了一停反问道：“你觉得我喜欢萧大公子吗？”
青青沉吟了片刻后回答：“小姐，我觉得你喜欢。”
秦小姐脸上重新浮现笑意，手中的篦子也跟着动了起来。
她好像只见过这个未婚夫两次，一次是在院中远远望见他和萧家小姐们对话谈笑，一次是领着青青从院外回来时看见他在自己院子门口踌躇不定。
两次见到的他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第一次是容颜舒展笑容满面，第二次是脸色严肃眉头紧皱。但是不管那种情况下的她秦嫃嫃都喜欢。
世界上的一见钟情大抵就是如此了。
“青青，你觉得死过一次的人，是不是有些东西就会放下了。”
秦小姐的话声音冷淡，青青却从中听出了无限苦楚。
“小姐，你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身子不好我们再养，嗓子好了我们再医，你会和以前一样的。”
秦小姐笑着点了点头，看着眼前已经泪流满面的青青。
“那好，你先帮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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