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没有约见过桓将军!”宁平公主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她站了出来,苍白着脸说。
“可是,送信的却是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芳草!”李大郎梗着脖子高声说,“末将见过芳草姑娘,断然错不了!当时,芳草姑娘还送了末将一个亲手绣的香囊呢!”他说着,居然真的从袖子里翻出一个绣着荷花的香囊来。“这就是证据!”
“芳草?儿臣真的没如此吩咐过她!”宁平公主哭着说:“儿臣自打用过早饭,就听下人说芳草吃坏了肚子,请了一天假。儿臣准了,自那之后,就一直没见过她!”
皇后沈晴儿的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吩咐身边的人去把这个芳草带来。
恰在此时,叶瑶、叶菡和蓝馨儿走了出来。
“回陛下,三妹身上没有半点儿伤痕。”叶菡平静地说,“她断然不会是杀害桓将军的凶手。”
“三小姐的确清白!”蓝馨儿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琴心失声惊叫了起来,“奴婢明明亲眼见过,还亲手给三小姐上过药。三小姐换下的衣服上,分明还有血迹啊!”
“臣女的衣服落在了静安殿中,谁都可以在上面留下血迹。”叶瑶微微垂眸,别开了琴心惊异的目光,“臣女的确落了水,被慕王殿下好心救起。殿下心慈,怕损了臣女的名节,就把这事儿瞒了下来。不想,这却成了有心人陷害臣女的证据!”
“叶瑶,你如何会落水?”沈晴儿问。
“臣女跟着玲珑姑娘走向东宫,却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身在碧波湖中。”叶瑶佯做惶恐道:“臣女的两个丫鬟也是如此遭遇。想来,玲珑姐姐定然是也被人暗算了!”
楚渊冷冷道:“皇兄,皇嫂,这禁宫之中居然如此不太平!臣弟还想安安稳稳成亲呢,看来,以后还是少入宫为妙!”
皇帝的脸越发黑沉。
这时候,黄公公走进来,忐忑地回禀道:“陛下,皇后娘娘,芳草死了!”
“怎么死的?”沈晴儿不动声色地问。
“坠井而死!不过,芳草死前,给同乡碧玉留下了一封信和几句话。奴才将碧玉带来了!”
“带进来!”沈晴儿瞧了八风不动的楚渊一眼,冷冷说。
一个模样周正的宫女走了进来,将一张彩笺交到黄公公手上,跪下行礼后,说:“回禀陛下,皇后,芳草死前,告诉奴婢,她做了不该做的事,只能以死谢罪,若是贵人们问起来,就告诉他们,她是奉宁平公主之命,给桓将军送信,嫁祸叶家三小姐。至于那封信,方才奴婢已经交给黄公公了!”
“怎么嫁祸?”沈晴儿挑了挑眉,“你可知道,妄言欺君是什么罪责?”
“奴婢万死不敢欺瞒陛下和娘娘!”碧玉恭恭敬敬地说:“芳草没告诉奴婢,她说是怕奴婢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被人灭口。”
“不是儿臣!”宁平公主眼中透出绝望之色来,“父皇,母后,真的不是……”
楚渊一拂袖,冷然站了起来,道:“皇兄,既然叶家三小姐是清白的,臣弟便先带着她出宫了!”
皇帝颓然摆了摆手,楚渊立即带着叶瑶走出了压抑的坤宁宫。
“小姐,真的是公主……”春雨鼓起勇气问。
叶瑶挥手打断了她的话:“这事儿和我们无关,把刚才见到的都忘了吧,如何决断,那是陛下和皇后的事情!”
“是!”春雨瑟缩了一下,唯唯应是。
他们没有回祈安殿,而是直接走出了宫门。
叶家的马车还在,楚渊命春雨和含嫣两个丫头乘着这辆马车回叶府,却带着叶瑶上了王府的黑檀木双轮马车。
临上车时,风卷了雨扑面而来,在脸上渲染开一片潮湿。
叶瑶摊开手,接了一捧雨水,浅浅笑道:“还落着雨呢,却不知,这苍天在为谁哭!”
“总不是你我!”楚渊拉着她坐进车中,淡笑着说。
叶瑶放下车帘,将风和雨都搁在布帘之外。她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坐姿,轻声问:“殿下,那个碧玉,是您的人吗?”
楚渊五指扣在坐榻的扶手上,食指轻轻叩击着金丝楠木做成的把手。这个小习惯,让叶瑶想起了上辈子的首领,渊。他想保持平静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如此。她甚至能从那敲击声的频率和轻重里,判断出他真正的心情。
而现在,他应该是在克制心中的兴奋和愉悦。(如果,楚渊就是他的话。)
楚渊从坐榻边的架子上,抽出一本书,一边翻看,一边说道:“我警告过楚慕,不得利用你生事。可惜,他没放在心上!”
“他应该不知方才之事吧?”叶瑶偷眼瞧了那册书一眼,笑着说:“否则,救下我的时候,他就会立刻发难。再说了,这事儿被揭发出来,对他和惠妃娘娘都没有好处。”
“哦?你觉得,我冤枉了宁平公主?”楚渊定定看着她,说。
“不!我不觉得宁平公主无辜。”叶瑶说:“她想把我送给桓青,这事儿大有可能。可是,她的背后应该还有人。那个幕后之人一心致我于死地,见桓青没能成事,就抛出了宁平公主这枚棋子。哪怕牺牲公主,也要我不得善果!”
楚渊轻轻笑了笑,将手里的书册递给了叶瑶:“这么看来,你已经知道此人是谁了!”
“只是个猜测,不敢说确定。”叶瑶低头瞧了瞧手里的书册,那却是一卷功法书册,记载了基础的步法、掌法和拳法。这个世界的灵力和内力有些相似,也有不少和灵力配套的招式。她顿了顿,说:“惠妃娘娘是太后的亲侄女,一向疼宠宁平公主和慕王。如果是她,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太后为何要致我于死地?”
“这是多年前的旧事了!”楚渊眼中划过一抹清寒,深深瞧着叶瑶。他沉沉说:“只因为,你是李家的女儿!”
“太后恨李家?”叶瑶惊愕地问:“十年前,李家因为一场大火而消失,这事儿不会也与太后有关吧?”
“也许。”楚渊凉薄地笑了笑,“我母后与李家私交甚好,而如今这位太后,恨不能把和她有关的一切都彻底抹去。”
先护国皇后,名华紫琼,出身不详,据说是平民出身。十七岁时,以七阶灵师的绝高天资扬名。她以女子之身,夺得了那一年的武举状元,赴北疆从军。二十三岁时,修为晋九阶,领帅印,执掌三十万北疆驻军。十三年后,自北疆回天京,入宫为后。
而如今的太后出身萧家,只是先帝身边的贵妃。明明养着太子,却处处被华紫琼压着一头。皇后生下嫡子后,更是有不少人吵着废庶立嫡。萧太后恨华紫琼,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父皇那一生,只立过一个皇后,就是我的母亲!”楚渊放轻了声音,用一种温暖又伤感的语气,回忆着说:“好多人都说,先皇后参加武举时,陛下一见倾心,以后位相许。北疆稳固后,又以后位相迎。听起来,真像是一个传奇,是不是?”
叶瑶点了点头。即便是今日,还有不少人羡慕华皇后和先帝伉俪情深,情意深笃。瞧,先帝空悬后位多年,一心等着华皇后归来;先帝仙逝,华皇后悲痛不已,追随而去!真像是一段生死相许的感人恋歌。
“母后以女儿身参加武举,一举夺魁。父皇对她一见倾心,许以后位,这是真的。”楚渊声音里带出一种讽刺和冷嘲来:“但是,十三年后,什么都变了。人心变了,局势也变了。”
叶瑶合上手里的书册,以手支额,轻声说:“陛下猜忌华皇后拥兵自重?”
楚渊点了点头,淡淡笑道:“其实,母后也猜忌父皇。你知道,北疆以北,就是浩瀚无际,妖兽众多的北荒山林。纵然有北长城作为屏障,妖兽仍然可以时不时穿过长城南下,祸害百姓。母后用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组建了北疆三十万驻军,将妖兽之患彻底隔绝在北疆之外。北疆,是她华紫琼的北疆。她不想把它交给父皇。”
“华皇后要北疆驻军,是为了抵御北荒的妖兽。可它若是到了皇帝手里,就不是用来护卫黎民苍生的工具了。”叶瑶明白华紫琼的意思,感叹道:“华皇后以天下黎民苍生为念,可敬可佩!”
“所以,父皇要她入宫,她就离开了北疆,回到了天京城。”楚渊讥嘲道:“最后,死在天京城。”
叶瑶心中一动,复杂道:“她用自己的后半生来安抚先皇,保北疆安定,同时,把北疆的未来交到了你的手中?”楚渊是华皇后的血脉,同时也是先皇的子嗣。他来执掌北疆,才能让皇家放心。
可是,如此一来,楚渊就只是华皇后用保北疆安定的棋子。他的出生,只是一场精心的算计。
楚渊点了点头,淡漠而无情地说:“是啊!她不要我图谋帝位,只要我保北疆平安。还记得祈安殿吗?祈安,祈安,不是祈我平安,而是以我为棋,祈愿北疆平安。”
叶瑶心中莫名一痛,勉强笑了笑,柔声说:“殿下平安,北疆就平安。”
楚渊也笑了笑,笑容复杂而晦暗。他以微不可见的声音说:“可是,父皇恨她,我,也恨她!瑶瑶,如果,你也有这样一个母亲,你会恨她吗?”
叶瑶的心弦一颤。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慢慢说道:“殿下,有爱才能生恨。如果是我,我不会恨,也不会爱。会被别人利用,是我棋差一招,取死有道。”
楚渊深深看着她,仿佛要一眼看穿她的灵魂,而后轻叹着说:“我和你不一样。要么爱,一切都可以包容和原谅;要么恨,不管对方有多少愧疚和不得已。”
叶瑶低下了头,不敢看到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太深沉,深沉里藏着的感情太汹涌,她不敢伸手去触碰。
这时候,马车忽地停住。楚渊挑开车帘,入眼是叶府古朴篆花的府门。
雨水随风吹落在脸上,晕开了一片潮湿和清寒。马蹄声里,她蓦然记起,上辈子的最后一刻,天也落着雨。
那时候,渊含笑看着她说:“叶瑶,我爱你!”
可是,为什么?
明明知道我背叛了你!背叛了你的养育之恩,你的真心,你的信任!
十六年悉心栽培,十六年真心相待,她还了他一场共赴黄泉。
以尔命偿我家仇,以我命还你情深。
本以为一切就此终结,谁曾想,再世为人,一切其实才刚刚开始。
刚刚开始?渊,楚渊,你究竟是不是他?
叶瑶心里清楚,那个答案,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知道。
神思恍惚地跳下马车,她看着那玄黑色的马车渐渐走远了,只有眼前的风雨依旧一片迷茫。
冥冥中,有个声音在低响:叶瑶,我爱你!
那是她前世第一次听他说,他爱她,也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