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打得十分畅快,算是替许岚秋母女讨回了一点利息。
夜半时分,许岚秋独自坐在窗台边上对月发呆,她不喜欢有人守夜,便把三个丫头都打发了,自己坐在这思考人生。
上辈子她斗了一辈子,十九岁前在柳氏手底下讨生活,十九岁后在皇宫里讨生活,也说不清哪个更艰难一些,先帝年长她十余岁,于她来说比起丈夫更像个需要讨好的上司长者,只有敬畏,谈不上什么真情。
或许曾经她可以拥有,九王爷赵玄璘好似也真心喜欢过她,虽然赵玄璘求亲前他们似乎没有见过面,后来她入宫,作为先帝幼弟的赵玄璘见过她一回,也没表现出什么不对。
但听说,赵玄璘至今未婚。
许岚秋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怎么大半夜想起赵玄璘来,有些烦躁的抓了抓脑袋,又犯起了酒瘾。
没错,上辈子许玥从及笄便开始喝酒成瘾,本是为了浇愁,后来倒是真的爱酒,为了避人耳目,经常半夜偷了酒就上屋顶喝,从未被人发现过。
她对宁国公府了若指掌,轻松避开巡夜的婆子,轻车熟路摸到酒窖偷了两坛子酒,然后翻进自己出阁前居住的偏僻院子坐在屋顶上买醉。
月色正好,月光像是一层糖霜似的,柔柔地铺盖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蝉鸣如歌,夜风如水。
许岚秋很快就喝了个微醺,她抬头望去,突然发现隔壁别苑那座五层的小阁楼上竟然有灯光。
许府坐落寸土寸金的东十二巷,这边府邸虽然都大,府邸与府邸之间却挨得很近,隔壁那座别苑自她被赶到这个院子以来便好像是空的,她时常爬上在屋顶喝酒,却从未见过那边有人。
两边挨得极近,因此对面小阁楼上的男子提灯而出的时候和许岚秋的目光撞了个正着,男子显然没有料到对面屋顶上竟然会有人,很是愣怔了一下。
男子一袭白衣,灯光昏黄瞧不见他的脸,但看着身长玉立,想来也是个极俊俏好看的男子,尤其是一阵风来,男子衣袍迎风而动,更是飘然若仙。
许岚秋自顾自喝着酒,余光一瞥,好像瞧见男子手上拿着一个酒壶似的东西,直以为对方也是个月下酒友,加上已经是喝了半醉,兴致一起,竟也举起自己的酒坛子对着男子挥舞了一下,邀他同饮。
男子没想到许岚秋会做这个动作,犹豫了半晌之后,也学着许岚秋的样子举起小酒壶咕咚咕咚灌起来,看着十分潇洒豪放,许岚秋眼中尽是赞赏,没来得及叫一声好,对方竟然扑通一声直直倒在了地上。
“嗯……”许岚秋抽了抽嘴角,原来是个愣头青,随即低头笑笑,又对躺倒的男子方向举了举酒坛。
算了,寂寥月夜,还是第一次有了和她对酌的人。
嗯,虽然好像他完全不能喝的样子。
一大清早,许岚秋只觉得头疼欲裂,好在她昨晚没有把自己完全灌醉,还记得自己打水冲了个凉散散酒气,才没被前来伺候她熟悉的纤儿白梨等人给发现。
白梨正给许岚秋梳着头,一旁纤儿正叠被,许岚秋忽然想起昨夜隔壁阁楼上那个人,起了好奇,问道:“你们知道咱们府邸隔壁住的是哪户人家吗?”
“小姐问的是东边的,还是西边的?”白梨笑道。
“就是旧时孝贤太后居住的那个清平园旁,有个小高阁的那户人家。”许岚秋道。
白梨愣了一下:“小姐去过清平园了?”
“啊,初进府时走错路进去过,很是荒凉的样子,隔壁那座小高阁倒是修得别致,不知道是哪户人家?”
“原来如此。”白梨点点头,“隔壁好像是个别苑,几乎都不见人来住,我听我娘说,应该是某位外放的大人在京中的住所吧,我娘好似见过几次有人出入,但并不常有人在。”
“是哪位大人?”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白梨替许岚秋梳好头,看着许岚秋这张不施脂粉仍然清丽无比的脸,心中暗道,难怪众人都说大姑奶奶生得美艳无双,这六小姐不过像了她四五分便这样好看,就连先前公认生得最美的三小姐许岚灵都要被新来的六小姐给比下去。
许岚秋见打探不出什么便算了,左右不过萍水相逢,也无甚大不了的。
柳氏过了几年老封君的日子,越发懒怠起来,一般日上三竿才会起身,因此许玥去请安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一掀开门帘,却猝不及防看见了一张清冷如仙的脸。
裕亲王赵玄璘,先帝的胞弟,当今皇帝赵覆之的亲叔叔,当年尚未入宫的许玥差一点就成了这个人的未婚妻。
赵玄璘生得极美,也极冷,一双眸子里好似落了万丈星辰,转眼却霜雪长封,他因少年时替还是太子的先帝挡过一支毒箭落了病根,极少出门,加之和许玥又有那样的尴尬缘分,因此许玥入宫多年却也在家宴上见过赵玄璘一次。
赵玄璘和许玥同岁,如今也已三十而立,容貌却仍如当年,他一身月蓝,外罩一件白狐裘,并未戴冠,只用一根旧木簪将如墨长发松松绾着,透着一股慵懒美感。
一时间自诩久经风浪的许玥都被这个祸水的脸勾得移不开目光,竟忘了外男拜访,她这个闺阁女儿应该避入侧间。
奇怪的是,一贯冷情冷性极其厌恶花痴的赵玄璘竟然也直勾勾地回望了过来,二人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对视了半晌,一个娇笑声突然打破了沉寂:“这就是新来的六妹妹吧……”
许岚秋一下清醒过来,朝声音来源望去,少女一身浅蓝衣裙,头戴白玉簪花,看着十分清雅,那张和闻氏有四五分像的脸让她一下认出,这是闻氏和许珩的大女儿许岚灵。
许岚灵相比已经出嫁给安平侯的许家嫡长孙女许岚沅还显得有些稚嫩,但端庄清丽的气质倒是如出一辙,加之许岚灵样貌上比许岚沅更胜一筹,因此柳氏对许岚灵反倒比许岚沅抱了更大的期望,当初暗杀许玥后向赵覆之索求的报酬里就有一项,让许岚灵入宫,赵覆之以许岚灵尚未及笄为由,只让许岚灵先做了胞妹十二公主的伴读,但许岚灵却俨然把自己当成了未来皇妃,行事做派都力求一个端庄大气。
看一个才将及笄的小姑娘强做仪态万方的模样,许岚秋有些想笑,面上也带了些笑意出来。
“见过姐姐。”许岚秋对着许岚灵一福,随即又对柳氏问了安,眼神瞟都不再瞟赵玄璘一下。
倒是赵玄璘,从头到尾都没有移开盯着许岚秋的眼睛,好似能从这具许岚秋的皮囊里瞧见她许玥的鬼魂似的,还真把她看得有些发毛,又不禁暗自奇怪,赵玄璘这么直勾勾看着她,难道原身的许岚秋和赵玄璘认识?
许岚灵连忙将岚秋扶起来,笑道:“六妹妹果真是清丽绝伦,只是……”
来了来了要来了,许岚秋心中有个小人儿正摩拳擦掌,迫不及待要应战,面上却还是一派懵懂。
果然,下一刻,许岚灵眼眶一红,抹起泪来:“她们都说你极像大姑姑,我只不信,如今一见,果是如此……”
许岚秋认真想了想,上辈子她嗝屁之前,这个侄女都没进宫给她请过一次安,怎么好像一副和她感情极好的样子,真是臭不要脸。
许岚灵这是在柳氏面前上眼药,她自幼在柳氏膝下长大,自然知道柳氏有多憎恶许玥,单反提起许玥,都没有好脸色。
这样低劣的挑拨,许岚秋才不上当,只是做出十分羡慕的神情:“瞧姐姐的神情,姐姐和孝贤太后一定是极亲密的吧,真好,我都没有这个福分得见孝贤太后一面……”
许岚灵一噎,自知失言,连忙道:“不不,我和大姑……孝贤太后,其实也不多见的……”
“那姐姐一定是十分仰慕孝贤太后了!”许岚秋笑道。
许岚灵说是便惹怒柳氏,说不是也是对先太后不敬,一时间竟骑虎难下。
柳氏看着许岚灵口口声声叫着大姑姑的样子,其实早就一肚子火气,只是碍于赵玄璘在场不能发作。
许岚秋又对着柳氏眨眨眼:“我没有那个福分见过孝贤太后,也不知道太后娘娘是个什么模样,但府里有些老人说,我倒是更肖似祖母呢,祖母年轻时候可是闻名京城的美人,我自然还是要像祖母更得意些。”
这一番话既表了衷心,又将柳氏狠狠捧了一通,柳氏果然面色缓和,看着许岚秋的眼中也有了笑意。
“噗。”
竟是赵玄璘看着这对姐妹暗流汹涌,忍不住笑了出来。
许岚秋十分惊异地看了赵玄璘一眼,但见他常年如霜似雪的脸上好似暖风融冰,一瞬间如见月落人间,春风化雪,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祸水!妖孽!恨不能刮花他的脸!许岚秋妒忌得咬牙切齿,怪道先帝对精致颜色不大有兴趣,再美的女子也懒得多看一眼,换做她要自小就天天对着一个国色天香的弟弟,看谁不得都跟看绿豆王八似的。
赵玄璘自知失礼,有些尴尬地干咳一声,白玉似的耳朵都红了一半。
“本王幼时曾从宁国公习过武,论理也当称呼一声师父,如今公爷已逝,但看府上也是人丁兴旺,一团和气,本王便放心了。”赵玄璘难得说这么多话,看来是真的尴尬得紧了,他说完又忍不住深深看了许岚秋一眼,又转向柳氏道,“不打扰老夫人了,且先告辞。”
说罢领着随从转身便走,却不防遇上了嬉闹着一路跑跳而来的许岚沁,赵玄璘看也没看一眼边和许岚沁擦肩而过,倒是许岚沁似是被那惊鸿一瞥迷得回不过神来,还呆呆立在原地望着赵玄璘远去的背影。
柳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一笑。
谁都没瞧见,赵玄璘前脚才离开宁国公府,便有一封信递到了龙案上。
赵覆之看了几眼暗卫密报,突然笑起来,把一旁伺候的太监求恩骇了一跳:“你说,我这足不出户且传闻弱不禁风的皇叔何故出现在宁国公府?为了镇北将军许琰?还是想起了……朕的母后许玥?”
求恩垂着头,斟酌了许久,才道:“裕亲王为彼时还是太子的先皇挡下毒箭而身衰体败,常年需要静养,先帝感其情义,临终前也下了旨意……”
“遗旨上写着,裕亲王不必用。”赵覆之顺口接了下去,后头的话却只在心中翻滚,没有再说出口。
先帝遗旨还有一句,许玥若不死,裕亲王便可用。
“听闻,许三有个外室生的庶女,名为许岚秋的,生得十分像我母后?”赵覆之又道。
“是。”求恩仍旧不敢抬头。
“找人看着。”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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