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回来,瞧了瞧他的伤口:“还有血流出,但不多,主要是伤到了脊椎。我房间里有伤药,我去叫衙役跟我一起去取伤药帮你包扎。”说罢要起身。
“别去!”叶知秋喘了口气,苦着脸,“衙役一来,就知道我受伤的事情了,千万不能这样!”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你受伤,你的伤必须看郎中,自己没办法医治的。因为伤到的是脊椎!”
“找郎中就是害我,真的,千万别去!先搀扶我起来。”
陆铭搞不懂请郎中怎么就成了害他,只好搀扶他坐在椅子上。道:“你的伤必须用药啊,这样吧,你做好,我帮你招呼衙役进来,你吩咐他们押解着我去取证物,我就可以取药来替你先包扎止血。”
叶知秋想了想,才点点头,紧张地瞧着陆铭:“衙役要是瞧出问题来,可怎么办?”
“你先稳住!等你稳住了再叫他们来,那就不会露出破绽。——深呼吸,慢慢吐气。对,就是这样,好些了吗?”
在陆铭指导下,叶知秋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稳住了心神,冲着陆铭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准备好了。随后,陆铭大声招呼外面衙役进来。
待他们进来后,叶知秋吩咐两个衙役押解陆铭去他自己的院子取东西。
衙役押解着陆铭出来到了他的院子,陆铭很快在书房找到了自己的伤药和绷带,用一块布包裹起来,在衙役押解下又返回了先前的书房。
衙役留在门外,关上房门后,陆铭一边手脚麻利地替叶知秋包扎后背的伤口,一边随口问道:“幸亏你后背背了一本厚厚的书,这才保住性命——对了,你背一本书在后背做什么?”
“御寒……”
陆铭顿时明白了,叶知秋家里穷,没钱买夹袄,现在又是寒冬,他却只穿一身单袍。于是将两大本厚书一前一后分别绑在胸前后背上,用来御寒。真是够可怜的,也幸亏如此,才阴差阳错救了性命。
陆铭沉声说道:“包扎伤口只能让你不流血,减轻疼痛。但是你的脊椎伤到了,我治不了。还是得找太医来。你为啥犟着不让我去叫,还说这样会害你。这原因现在可以说了吗?”
“唉!有什么办法呢。”叶知秋哭丧着脸道,“我听说瘫痪是绝症,根本治不好的。就算也能找到名医能医治,只怕也会花钱也跟流水一般的,我家穷,没钱医治的……”
陆铭很想说“钱我来出”可话到嘴边就打住了,他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一掷千金的阔少,他家被抄家了,家宅及京城所有商铺全都抄没,别说那些商铺,就是眼下这宅院,现在连一根草都不是他们的了,他有心拿东西去典当换钱都是不能。
但陆铭还是洒脱地笑了笑,宽慰道:“别着急,我借钱也帮你把伤治好,我京城若干狐朋狗友,其中有不少是喜欢仗义疏财的,江湖救急没问题。我找他们,很快就能借到钱给你疗伤治病的……”
“我不要你的钱!”叶知秋低声说,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斩钉截铁。
陆铭顿时无语了,他知道叶知秋有骨气,或许说死要面子,从来不愿意从自己这里得到哪怕一文钱的接济。以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
治疗外伤瘫痪,除了要找到有本事的名医,其中花费恐怕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花费巨大,不仅陆铭自己不好意思老是从朋友那借,叶知秋更不会愿意,他知道陆铭家的处境,怎么可能同意陆铭替他借钱来砸这无底洞。
陆铭眼珠转了几下:“要不跟你们刑部衙门说,看衙门能否预支俸禄给你看病?”
“我受伤瘫痪的事情,只要让衙门知道,我不仅得不到预支的俸禄,还会因受伤不能履职而被朝廷强迫致仕退休。一旦退休,我就没有俸禄收入了。我全家老小都得饿死!”
陆铭顿时明白了,为什么叶知秋死活不让他去叫郎中来医治瘫痪。就怕因此引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会引起更坏的结果。
大明官吏的薪酬待遇可算得上历朝历代最差的,包括官员的退休,一旦退休,一文钱的退休金都没有。因此官员一般都会赖在岗位上想尽办法不退休。哪怕已经七老八十了,只要还能走得动,死皮赖脸也呆着,就是为了那可怜的一点微薄的俸禄。
叶知秋的俸禄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如果叶知秋没有了俸禄,加之叶知秋若是瘫痪在家,无法劳作,更没办法出去挣钱,说一家老小说眼睁睁饿死也不为过,难怪他一把抓住自己,死活不让他去叫郎中。
陆铭点点头,一屁股坐在了一堆书上,岔开两腿,仰着头思索办法。
叶知秋则坐在交椅上,面若死灰瞧着地,一言不发,头上的乌纱软脚帽和下巴的山羊胡都一直在簌簌颤动,额头冷汗珠子一个劲往外冒,或许是疼痛,更或许是绝望。
陆铭问:“到底是谁要杀你?你跟人结仇了吗?”
“我没与人结仇啊!到底谁要杀我,我当真不知道……”刚说到这,叶知秋忽然想起了什么,迟疑片刻,这才说道,“莫非……莫非是锦衣卫千户卢诚?”
“卢诚?你怎么认为是他?”
“他喜欢纳兰骨,视我为情敌。纳兰骨跟我说过,我以前没在意。没想到这次我又承接你爹这件案子,而这案子之前正是他承办的,如果我推翻了这案子,就让他面子上下不来,于公于私他都想杀我泄愤。他是个笑里藏刀的阴险小人!就在先前,他们来刑部移送案卷,他知道是我接这个案子后,就在我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掌,打得我骨头都差点碎了,他脸上却笑眯眯的,这人阴险狡诈,所以一定是他干的!”
陆铭浓眉一挑,眼神中闪过一抹凌厉之色:“嗯,我会查清楚,真是他,他就别想逍遥法外!”
叶知秋点头:“是啊,《大学》有云:‘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菑必逮夫身!’这卢诚没有人所共有的善良,就喜欢做为人不齿的事情,不会有好下场的!”
“嗯,先不说这个,先说的你伤怎么办。——你确定你的双脚瘫痪了吗?兴许没这么糟糕。”
叶知秋从头上取下一根铁簪子,狠狠在两条大腿上一阵乱戳,都扎出了血,却半点痛苦的感觉都没有。
两人谁都不说话,屋里死一般的寂静。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给打蒙了。
不知过了多久,叶知秋开口了,声音很苦涩:“我受伤瘫痪的事情决不能让我老娘他们知道,否则砸锅卖铁他们也会替我花钱找郎中治的,会把全家都拖入绝境。当然更不能让衙门的人知道,否则我一旦被撵出衙门没了俸禄,一家人就完蛋了!”
陆铭点点头,无奈地望着他:“你又不愿让我帮忙,现在怎么办?”
“当然要你帮,关键看你怎么帮了。”
陆铭精神一震:“难道你有办法?”
叶知秋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捋了捋下巴的小山羊胡,强自镇定,片刻,才沉声说道:“我想了半天,想到一个办法,这办法能不能行,关键看你的本事。”
陆铭点头:“你说吧,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你以前曾跟我说过,你跟江湖术士学过易容术,而且很厉害,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对吧?”叶知秋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暂时按下了因为突然的瘫痪带来的绝望和痛苦。
“嗯,没错……”陆铭忽然脑袋转过弯来了,瞪着眼瞧着他,“你该不会让我假扮成你去混俸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