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弘景三年秋。
秦魏战乱,秦国龙虎大将军容耿通敌叛国,与魏家私交布防图,意图不轨。今,由帝明鉴,授权于宣威将军季从敛,于山居城捕容氏逆贼,铲除余孽。举国惊之。
那一天的天空,出乎寻常地烧了整整一日的火烧云,苍苍茫茫地映辉的整片天地。
残阳如血,似闺阁少女满心欢喜与期待织就的大红嫁衣,也如沙场将士用身躯血肉铺成的归路。
在秦魏边境的绝城,有一个破烂的小院子,院子里总是住着路过的、无家可归的乞丐。
一个十岁的小女孩穿着虽然破旧却干净的衣裳,身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麻袋,朝屋内清清脆脆地喊了一句:“程叔,我走啦!”
没过一会儿,屋里走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人,含笑地站在门口看向小女孩:“这就走啦?”
“嗯。”小女孩点点头,浅笑着说道,“程叔,我在锅里留了饭菜,等居沉他们回来就直接吃吧,别等我了。”
“成。”程叔点点头,沉沉地叹了口气,“山居城那边最近不安宁,你尽快回来。”
小女孩捡起角落里的一根木棍,咧嘴一笑:“程叔,你对我还不放心吗?”
程叔无奈地笑了笑,连忙点点头:“放心,叔对小颖最放心了。”
“那我走了。”小女孩挥了挥手,抬步朝门外走去,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苍茫的天地间。
山居城近来战乱不断,先是同魏国的狼烟四起,眼下又是斩杀容氏一家,绝城与山居城相邻,这段时日绝城的人都很少出城了。
而谢飞颖却不得不出城,为那一院子的孩子谋生路。
在山居城外的某处,尸横遍野,到处都是穿着大秦服饰的士兵尸体,鲜血浸染了他们身下的土地,一寸一寸。
这里,是季从敛将军派人追杀容氏长子容翊的地方。
谢飞颖走了许久的路来到了此处,看着遍地的尸体,沉沉地叹了口气,耳边别上了一朵不知从哪里摘来的嫩黄秋菊,站在那里默哀了片刻后,撸起袖子准备动手。
这个世道混乱,大秦弘景帝听信奸佞,枉顾忠臣,最后苦了的就是那些百姓。而谢飞颖就是这些深受其害的百姓之一。
谢飞颖小小的身影在一具具尸体间翻找着,试图找到一些可以变卖成银子的东西,但凡看到一件有点用处的东西,都塞进了身上的麻袋里。
头顶的阳光有些耀眼,遍地的尸体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腥臭味充斥鼻尖。
一切都沉寂在了前日。
在两天前,这里的所有的士兵对她这样低微的人都还是趾高气扬、不屑一顾的,而现在……她这个人间的蝼蚁,在他们身上搜刮着最后一丝价值。
肮脏,污秽,卑微。
谢飞颖累得满头大汗,突然在一具尸体的胸口找到了一封书信。谢飞颖没有丝毫犹豫地打开信封看了里面的内容,是一封言辞恳切的家书,遥寄相思之情。
谢飞颖敛了敛眸光,沉沉地叹了口气,伸手将那士兵脸上的血渍擦拭干净,最后从他的下颚处解开头盔的系绳,将他的头盔取了下来。
竟是一个校尉的头盔。
“这信和头盔,我会想法子带给你的家人的。”谢飞颖轻声呢喃着,低头将手中的书信都收好。
她能做的事不多,既然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若是遇到这样的绝笔,也会想法子给对方的家人送回去。
这封信,至少能让他的家人别再空等一个不归人。
然而,就在谢飞颖准备离开翻找下一具尸体时,突然从这个校尉尸体的下面伸出了一只带着污血的手紧紧地抓住了谢飞颖纤细的脚踝。
“啊啊啊!”
谢飞颖几乎是一边惊恐地尖叫着,一边用另外一只脚狠狠地踹开了那只手,然后连滚带爬地在其他尸体上地逃开了。
谢飞颖再胆子大,也还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再成熟老练也没有经历过诈尸的情况。
沉寂的天地下,这一声尖叫显得那么突兀,却也只是惊扰了几只觅食的鸟儿。除了谢飞颖和那个死而复生的人,无人知晓这里有个秘密悄然生成。
谢飞颖已经捡过好几次战役后的尸体了,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惊悚的情况。
平静了片刻,谢飞颖冷静了下来。她知道,方才的那只手应该并不是什么诈尸,而是……一只漏网之鱼。
勉力压下心头的惊恐,谢飞颖终究还是重新回到了那个校尉旁。不为别的,那个装着被她捡来的所有东西的麻袋掉在了这里。
捡起麻袋后,谢飞颖看了一眼那一只已经被她踹得已经软塌了的手。
那是一双很修长的手,虽然布满了红黑干涸的血迹,但是还是可以看出那双手虎口处的薄茧。
要是没有上面这个校尉尸体挡着,谢飞颖根本看不到下面还躺着一个人。或许也正是这个校尉,拼死护住了下面的这个人,才让这个人逃过一劫,没有被回查的士兵发现。
谢飞颖愣愣地看着那只手,陷入了纠结。
很明显,这个人还有一口气在,救与不救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若是救了,不论这个是人季从敛的人还是容家骑的人,都是个祸害。
容氏叛贼,人人得而诛之。这是弘景帝亲口说的。
可若是不救……
谢飞颖不甘心。
谢飞颖闭了闭眼,沉默了片刻后,一咬牙抬手推开了上面的那个校尉的尸体。
她终究过不去心里的那关,这个人是生是死全在她一念之间,她不惧人命,却也不想有人因她而死。
谢飞颖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脉搏,虽然微弱却还是有的。
“喂!醒醒!”谢飞颖拍了拍那人的脸颊,试图将他唤醒。
血污了他的脸,谢飞颖只能看到一个好看的轮廓,顿了一顿,还是抬手用力抹去他脸上的血迹。
英挺的眉宇,紧闭的双眼,高挺的鼻梁,抿紧的双唇,轮廓分明,倒是个有好看皮囊的儿郎。
谢飞颖从腰间取下一个水壶,一点一点地滴在那紧闭的唇瓣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水的滋润,那人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嘴。
是个命大死不了的,谢飞颖想。
“咳咳咳……”
或许是因为躺的姿势有些不对,没喝几口,那人便呛着水悠悠转转地醒了过来。
眼睑上还有些许没有擦干净的血迹,黑眸幽沉地看向谢飞颖,见到只是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淡淡地皱了皱眉。
谢飞颖被这样充满戾气的眼神看得很不舒服。
“醒了?”好心被当做驴肝肺,谢飞颖的气性也上来了,站起身,将水壶扔给他,“既然醒了,死活就不关我的事了。”
谢飞颖继续背好身上的麻袋,转身准备离开。
脚腕又一次被扣住。
只是这一次,谢飞颖没有惊慌失措地去踹那只手,那只手扣得也不如方才那般有力。
“救我……”少年的声音沙哑得有些低沉,丝丝粒粒的感觉,好像在火上滚过了一般。
“我凭什么要救你?”谢飞颖回头轻轻挑了挑眉梢,俯视这少年。
救他,于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甚至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在这个混乱的世道,唯利至上。
她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没有足够的利益,她凭什么救他?
少年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缓声说道:“我乃龙虎大将军容耿之子容翊,你若救我,来日必报。”
然而,出乎容翊意料的是,谢飞颖竟轻轻嗤笑了一声,重新蹲下身看着容翊,眉眼盈盈却看不见眼底有一丝笑意:“你说你是容翊我就信?”
容翊顿了一顿,似乎从未被人如此为难过,面上既带着错愕,也带着羞恼。
谢飞颖看了一眼依旧倨傲的容翊,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不过,我也不必信你就是容翊。如今众人皆知,龙虎大将军容耿通敌叛国,已然伏法。若你真是容翊,眼下我更应该避之不及。”
“胡诌!”容翊冷呵了一声,一双幽幽黑眸中透着戾气,狠厉地盯着谢飞颖稚嫩的脸庞,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受奸人蛊惑,对我容家不过是一时怀疑,只要待我回京……”
“又能如何?”谢飞颖的杏眼中带着一丝轻嘲,“不论你容氏一族是否是被冤枉的,容将军已然被伏,甚至可能已经伏诛。而你……”
谢飞颖抬头看了一眼四周,眉目间染上了一丝怜悯:“你被人斩杀于此,从此世间再无容小将军。如果这些尸体不足以让你清醒地认识到现状,那趴在你身上死死护住你性命的这个校尉尸体,也不能唤醒你吗?”
不论这个罪容氏到底有没有犯下,弘景帝已经相信了这就是事实,对容氏一族的责罚都已经下来了。男的全部秋后问斩,女的全部秋后流放。
这已经成了定局。
待容翊回京又能如何?他是能让容氏一族重回当初荣耀,还是能让弘景帝下罪己书认错?
都不能!
没人想知道这件事不为人知的内幕,但是既然弘景帝已经定罪判刑,那么容家就逃脱不了现在的命运了。
少年的双拳隐隐紧握,眼中一片猩红。
谢飞颖也懒得再管这个少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容翊又一次唤住了谢飞颖,袖下的双拳紧了又松,眼中褪去了狠厉,带上了一丝恳切,“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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