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
虽然记忆有些模糊，但蒋澈依稀还记得那天是粉色的，粉色的玫瑰花瓣不断从天而降，周围是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而她迈着稚嫩得步伐帮忙端着婚纱的尾部，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其后。
头一次做花童，新娘是自己母亲。
蒋澈觉得额头有些痒痒的，伸手去拨，拨下来一片玫瑰花瓣，手指轻抚着花瓣，指腹便有种摸到脂玉般的细腻感。
走在她前面的伴娘们不时将花瓣向着半空撒，而她自己穿着属蒋她自己的小礼裙，穿着蕾丝边的白袜，底下踩着棕色的小皮鞋，手心里握着新娘婚纱的一角。
在婚礼的前一个月的时候，蒋澈的妈妈对她说：“妈妈那是为了让你过更好的生活，所以给你找了个新爸爸了！”
“新爸爸是什么？那我爸爸去哪了？是不是有了新爸爸后，爸爸就成了旧的？”
蒋澈并不明白这中间的差别，好奇地问着，哪知惹得蒋素宁大怒，狠狠用力地捏她胳膊一下，严厉地纠正起来：“以后别提你那个没本事的窝囊废，你以后要是敢提他半句看我会不会把你的嘴都打歪！”
“……哇啊啊！”
小孩子的皮肤最是稚嫩脆弱，蒋素宁那一掐眼看都把人掐得发青，疼痛就从外至内地渗透着，蒋澈没忍住就直接哭了出来。
什么新的旧的，怎么她妈妈把人说得像玩具一样，有了新的难道就不要旧的了吗？
那个会把当成小公主一样宠爱的爸爸到哪里去了？
蒋素宁最烦小孩子哭闹，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到蒋澈脸上，嘴上还训道：“闭嘴，不准哭！那个窝囊废的公司倒闭了，人也进了监狱，我还得养你这个赔钱货！”
光打还不解气，蒋素宁还伸手去揪蒋澈耳朵，说道：“给我听清楚了，以后你的爸爸叫墨正海，而你还会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墨守城，一个叫墨守靳。其他的人一律跟你在没半点关系，你也不准提半个字！以后进了墨家你给我讨喜点，不然我就打断你腿扔到大街上让你去行乞！”
大概就是这时候开始，蒋澈就算再想哭，似乎也没法再哭得出来了。小孩子就是那样，有人疼有人爱的时候，小事都会想通过哭一哭来撒娇，等成了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时候，哭了也不会有人替自己擦眼泪，便索性不哭。
跟她平行前进的小男孩是继父那边亲戚的孩子，早几个月的时候从自己妈妈蒋素宁口中知道自己将有两个哥哥的时候，她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颇有几分好奇与期待。
想起这个，她忍不住好奇地侧头过去旁边的观众席前排，两个高峻的身影。不其然对上其中一双充满玩味的眼神，蒋澈心里突突加快跳跃，急忙把视线重新放回到脚上。
神父一句句念着台词，到最终台阶上的人交换对戒到拥吻，已经回到位置上面一起观礼的蒋澈肩上一沉，有人把手随意地搭在她肩膀上说：“自己母亲这么就改嫁了，你就什么感想都没有吗？”
感想？
亲生父亲进了监狱，自己的抚养权在蒋素宁手上，在蒋澈的认知里，她以后的生活全都只能听从自己母亲，哪还有容她自己想的时候？
对于蒋素宁对自己的再三叮嘱，蒋澈抿了抿唇把眼睛垂下，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颤地抖动着，远高过她的墨守城没法看到她眼里的无奈。
“那是妈妈的决定，爸爸已经不在了，她说她这是为我找个父亲让我过更好的生活。”
“又是一个为了钱的女人。”
带着明显轻蔑的口吻，墨守城的手伸过去捏着她下颚迫使她抬起总是回避自己的双眼：“我又不吃人，你干嘛这么怕我？”
对方手劲有点大，捏得她生痛眼角不受控地闪着泪花，难过地近距离跟墨守城面对面。
“你把我捏痛了……”
刚回答完墨守城的问题，不远处响起一阵喧哗，她有些好奇想要去看看是什么事，无奈被人捏着下巴没法转头。
眼前的人有着笔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眼皮，皮肤带着墨家人一贯的白皙和干净，浓眉正拧着盯着她，无形中用目光把她枷锁起来。
其实第一次由母亲带着到墨家，她就和站在花园大门远远看着草坪上站着的几个高大身影。蒋素宁弯下身子努力露出慈爱的笑容，跟个头小小的她十分仔细地介绍着：“等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有两个哥哥，站在左边的那个是你二哥叫墨守城，你大哥在念大学还没回来，等晚点婚礼的时候就会看到他了。”
她犹自在出神回忆着初见时候，只觉得对方温和帅气，打量自己后蹲下来朝她伸手笑着说她真可爱。
可如今仿佛变了个人，一点都不温和，尽管样子还是如初见那般。
蒋澈想到了现状，自己母亲蒋素宁曾是当红一时的女歌手，当初因为嫁为人妇早成过气。
倾国倾城的蒋素宁在事业巅峰时因为怀孕退隐嫁给了经营小企业的蒋启生，可惜幸福没几年，就在今年过年之前蒋启生生意失败遭遇被控诈骗蒙冤锒铛入狱。
向来都是树倒猢狲散，在短短日子里看尽了人世冷暖与世故后，为了能让自己有更好的生活，蒋素宁离婚后嫁给了地产大亨墨正海当续弦。
好多人都因为这些事在骂自己的妈妈呢，蒋澈想。就连从前很疼自己会握着自己妈妈的手说她是好媳妇的外婆也把花瓶扔到地上，说她在自己儿子出事刚过半年就提出要离婚要另嫁他人，没良心到极点。
蒋澈想起自己母亲对自己说那些更加过分的言语，不由得小眉头皱得更加厉害。
正在出神时，忽然有沉冷的声音在说话，把她思绪拉回到现在来。
“你手劲太大了。墨守城，你看她眼睛都红了，还不放手？”
捏着自己下巴的手骤然一松，蒋澈觉得顿时放松，可当她顺着声音看到墨守靳的时候不由得又绷紧了全身。
她本就惧怕在别人面前会对自己温柔地笑着，却在独处的时候用阴柔眼神盯着自己的墨守城，而眼前这人有着跟墨守城极为相似的五官，只是比墨守城多了一份成熟和疏冷。
墨守城单膝蹲在她面前跟她平视，用食指指背扫着那桃子般粉嫩的小脸颊问着：“来，你自己告诉大哥，是不是因为替妈妈开心到哭了？”
仿佛是得过教训有了经验，蒋澈直觉墨家人都像是有着两张脸，一张是在人前和善，另一张随时说变就变，令她畏惧。
她下巴还残留了被捏红的印子，墨守靳握着她的小肩头从墨守城身边拉开。
“别欺负她了，等下让别人看到了不好。”外面不知道谁在喊他们过去拍合照，说就差他们三个，让他们赶紧过去。
墨守靳说完后并没有将蒋澈的手放开，而是轻瞟了她一眼见她有些发呆，便又很自然的牵着她往屋外走去。前脚刚离开墨守城便双手插在裤兜里也跟了出来，只是那阴测测的黑眸里有着外人所看不透的光在闪。
蒋素宁看到墨守靳将蒋澈拉了过来，脸上的笑更浓了些，要知道她嫁进墨家就是为了能给自己一个更好的生活，她是真的受不了没有钱的日子。
想起什么眼神一暗，手指在薄纱手套里出汗，在没人注意的角度忍不住叹口气。
现在能在这个家里得到墨守靳与墨守城的认可那也是相当重要的，眼前这一幕让她心里又踏实了些，甚至有些小小的自豪。
哼，她蒋素宁的女儿就是生得好看，虽然年纪小没长开，但五官将来肯定也随她一样明艳动人。
到时候最好就是被墨家兄弟其中一个看上了，这样好叫她在墨家的地位更加稳固些，毕竟蒋素宁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再去生个继承人。
蒋素宁看到朝着自己走来的小人儿有着纤长而密集蝶翼般的睫毛，粉嫩像玫瑰花瓣般的嘴唇，边缘微微往外翻翘显得格外可爱。
看着女儿向自己走来的可爱模样，蒋素宁觉得手里的把握又大了一些。
“守靳、守城，快带着妹妹过来，我们拍一张全家福！”墨正海也是商场中经历过风雨的人，余光看到蒋素宁的无声叹气，表面上却装作什么都看不见，只当是今天大婚办喜事，脸上露出了合不拢口满足的笑容。
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墨守靳的脚步又快了些，只是手里拉着的人脚步有些跟不上。
才刚到他腰间的蒋澈迈着小腿努力想要跟着，可惜别人一步等于她的三步，要跟上实在有些吃力。
感觉到前面的墨守靳停下脚步，不由得两分拘束三分歉意地抬头，紧张得口齿都快要说不清地表示：“……我腿短。”
墨守靳看她连走带跑磕磕碰碰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弯身下去单手揽住那小身板直接把人抱着走，三下五除二地快步走过去，直至走到父亲墨正海的身边再把人放下来。
墨守城则漫悠悠的走了过来，只是他并没有站到墨守靳的身边，而是走过去站在了蒋澈的边上，像刚才墨守靳握着她的手一样，将她另一只小手拖起来握在了手里。
尽管不太愿意，但是她不敢挣脱开来，感觉到手心被人小小用力捏了一下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蒋素宁就站在斜前方，作为今天的主角笑靥如花，配以颈项间不菲的钻石装饰在阳光的照耀下面闪烁缤纷，光彩照人。
看到自己母亲那样璀璨的笑容，蒋澈咬着下唇把自己小脑袋低下来忍耐着，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笑出来。
合照嘛，当然得笑。
摄影师喊着多拍两张，直到闪光灯熄灭的瞬间，她才低着头尽量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手来，却没料到这些小举动都被人尽收眼底。
待下午宴席进行得快接近尾声，墨正海便牵起了蒋素宁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然后搂着她对两个儿子说道，“你们在家要好好的照顾妹妹知道吗？我和素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的！”
墨守靳看着正处蒋幸福的父亲时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一幕。
而墨守城却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牵着蒋澈将她强行拉自自己身边，一脸邪邪的笑容，回道，“你们不要玩到忘记回家就行了，这个妹妹嘛……我会负责好好的照顾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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