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有点呛。
林双绛咳嗽了起来。
是谁在烧煤炭，烘得嗓子又辣又涩。
一个小女孩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抬头看看四周，然后一动不动地呆坐在床边。红白印花的秋衣秋裤，被磨损厉害，衣袖都有些破破烂烂了。
冷冽的空气也不太寻常。
她又倒头睡在了床上，枕头上是微微的汗臭。
我重生了吗？
林双绛问自己。
不大的房间，靠近墙角的那一块刷了白油漆，上面裸露出来的都是泥坯。木床一动就晃，还咯吱咯吱作响。床沿上挂了纱布的蚊帐，蚊帐顶是一盏星星点点布着苍蝇屎的白织灯。
如果她大难不死，那么现在很可能是被拐卖到农村了。
可是这间房子她真的在熟悉不过。
林双绛木然的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
毕竟是整个童年的回忆啊。
孙芳早上五点钟不到就起床了，在灶房乱得团团转。
这两年那几亩自留地已经承包给别人种着，家里在镇上开了个不大不小的杂货店，每年队上还有千把块的分红，算是有了稳定的收入，日子眼瞅着真是越来越好过了。
可她劳碌了半辈子，已经习惯了，真让她在家闲着只怕会闲出毛病。
这不，每天早起把隔夜发好的米浆做饼，再就着灶上的余温熬上那么一锅浓浓的豆浆，收拾好包装用的塑料袋，再系上提前装好零钱的围腰，她登上了小三轮要赶着镇一中学生上课的时间去卖早饭了。
这刚把吃食送上车，便看到院子里站了个又黑又敦实的女娃。
正是11岁的林双绛。
“妈，你要去干啥？”
恍然重生，她急着出来想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乍一看到年轻了十几岁的母亲，她心下发慌，终于是红了眼眶。
想问问她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却在发声的那一刻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憋了半会儿，直到母亲走到跟前来了，她才强忍住情绪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这孩子，是不是睡傻了，妈妈这不是要去赶着卖学生早饭吗？”
说完伸手过来，中间又收回去在围裙上抹了抹才搭上她的额头。
“大双晚上睡那屋子是不是魇着了，犄角旮旯的，别是被老鼠爬过了”说着又把她拉到怀里，捏捏耳朵“最近总做噩梦是不是，晚上你爹出来看了好几回，说你在梦里讲胡话呢又踢又打的，叫都叫不醒……”
林双绛忍了又忍，终于是将脸垂在她的腋窝里小小哭了起来。
难道一切都是梦吗？那十几年里所受的苦所流的泪，是如此真切，哪怕是想想就心惊胆颤，和那人的种种现在想来也是咬牙切齿得厉害。
心里一阵发慌，林双绛急急喊道：
“妈——”
孙芳赶紧应着。
把她搂在怀里又拍又打。
11岁的林双绛这时候还是和家人亲近的，一家人在龙泉镇上住在一处棚户区，那时候的楼房在乡镇上还是个稀罕物，是以虽然是棚户区，大家的日子过的却并不紧张，其中不乏一些后来发达了的富豪。
也是，当时父母果断放弃自留地到到镇子里开了杂货店，算是很有远见之明。
只是后来人算不如天算。
林双绛默默想到，命运这个东西还真是奇怪。
孙芳见她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一看时间都快七点了，学生八点上课，她从这里赶过去倒是近。只是这生意赶早不赶晚，晚了只怕今天的早点要剩下。
当下也不安慰她了，重新跨上小三轮便要出大门去。
孙芳头两步吃力地蹬着，一堆铁锅铁勺挤到一起叮当作响，不一会儿豆大的汗珠便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林双绛看在眼里，好容易收回去的泪又生生出来。
她赶紧回屋里找了双胶鞋换上，想要去帮助孙芳。
孙芳正要出大门，这里是最要使力气的，哪知脚上一松便滑出了门槛。
心里正奇怪，转过头来便看到了林双绛又黑又敦实的身影。
她双手扶在三轮车后面，露出一个笑。
“妈，今天我陪你去。”
她每天起早出去揽生意其实和种地比起来轻松多了。苦惯了的人，只要苦稍微少一些都是甜的。她只希望能补贴点家用，给孩子们吃好一点买点想要的玩具就足够了，从来没想过要别人体谅自己的辛苦。
孩子能有这份心意，她也不算白活一场。
孙芳心里一酸才要说好，想起来女儿今天不也要读书吗？
她咽了咽，才忍住心中的涩意。
“傻孩子，今天不是周三还要上课吗？”
林双绛这才想到自己不是那个已经毕了业，还小有所成，时间能自由支配的林双绛了。其实只要遇不到何应诺，她也应该活得很潇洒才对，现在……她苦笑，除了好好上学还真没什么能干的。
她记得镇一中和她读的小学貌似相距不是很远，现在还早，送妈妈过去然后再去学校应该来得及。
“没事的，我背着书包先送你过去，然后再去学校。”
时间上倒是够，不过……孙芳盯着林双绛看了一会儿。
大双这孩子平常看着不说话其实心思很细，自尊心也很重，前些天她弟弟把她白衬衣弄脏了，她还发了好一会儿火，说是要代表少先队员上去升旗，要穿白衬衣，弄脏了还怎么穿出去。
把小双最后也说毛了，两姐弟差点没打起来。
现在她要背着书包跟她去卖早点……
“大双，你不怕被同学看到吗？”
孙芳认真地看着她。
“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又没偷没抢。”
林双绛看着孙芳，若无其事地说道。
年少时的那点自尊说起来真有些好笑，怕同学看到她老实巴交、略显潦倒的父母，干脆开班会也不告诉家长，反正她成绩好老师也不会说什么。
那时自己似乎骄傲过了头，连对父母起码的尊重都做不到。
孙芳没想到林双绛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心里像捂了暖炉。
“快去吧。”
林双绛“哎”了一声，便回屋子里去拿书包。
出来的时候瞟了一眼林双鹿，果然还在屋子里睡得跟猪一样。
“妈，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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