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不会安宁。
乌压压的云层重重压向浓墨大地,低沉的雷声潜匿其中,偶尔会有一抹闪电游过,跃跃欲试。它们还在等待,等待风的到来。就像一场从天而降的战争,在等待着最后的鼓角。
风来了!席卷如令!惊雷顿时如万马奔腾,隆隆践踏在臧白山头,紫电好似利剑一般横空出鞘,划开长空。
伴随着一声霹雳惊炸,一场初秋时节少见的雷雨开始肆虐臧白山。
滂沱风雨遮掩了一切气息,嗅觉敏锐的猎人从来不会选择在这个糟糕的时间段去狩猎,哪怕是头顶重赋。
但这绝不代表猎与被猎的自然形态会在此时消失!
当潭边一只碧眼蟾蜍伸出如钩锐舌的一刹那,在离它更高的山峦之巅,一柄长剑铮然出鞘!
杀气!
无边杀气从雨雾中铺泄开来,硬生生扭曲了雨势落下的轨迹。电闪辉映着锋利的剑刃,也辉映着半张惨白的脸。剑的主人!
雪白的斗篷被一层淡淡的红光罩着,让雷雨无法侵占它所保护的一切,让斗篷仍能保持在狂风暴雨中肆无忌惮地猎猎作响。
这完全是强者的气势!捕猎者的姿态!
“古海云,把阴阳血图交出来,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尖细的声音有一大半被雷声湮没,但这并不妨碍它被完整地传达到对面。
对面十丈距离的断崖上,一个精壮的汉子紧紧捂住胸膛,残喘出来的热气被冰冷的雨雾吞噬,雨水与宽袍上的血水混淆在一起,它们让魁梧的身躯变得落魄。
“你这不男不女的家伙,死了这条心吧!我用了整整四十年的时间才找到血魔的化仙之地,阴阳血图就是我这一生修炼的指望!”
“阴阳血图入血即化,但非童子之血不可化。你早有道侣,已非童子之身,留着又有何用?还是乖乖送过来吧,少不了你的好处。”
古海云惨笑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变态么?我回去要是献给宗主,必然大功一件,进入长老院乃板上钉钉之事!”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哼,我飞天影雕能纵横帝国几十载,依仗的就是来去无踪的速度,你这娘娘腔修为高深又如何?未必能追的上我!”
“桀桀!”斗篷内发出了夜枭般尖锐刺耳的笑声,“但愿你的伤口能替你争气!”
“叮!~”
剑身轻颤,悦耳的轻吟却骤然带出了三道血色剑气,以风雷之势穿透重重雨幕。
“嘭!~”
周身暴开方圆数丈气浪,震碎剑气的同时,古海云的身躯如风中残竹,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他像折翼的巨鹰般掠入茫茫黑夜。
“古海云,今夜神云宗将会少去你这个真传弟子!”
……
“轰!~”
惊雷在屋顶上空炸响,下面的墨夜缓缓醒了过来,被尿憋醒了。憋醒的时候,就是他起身去查探陷阱的时间,这个习惯已经延续两年了。
“今夜雷雨呢,要不要去呢?”
墨夜辗转反侧,心里头那股像老鼠一样的不甘又开始作祟了。
“三天后便要交租了,我若是能猎到一头鹿的话,爹的负担会小一点。”
想到这里,他迅速从床榻上跳了起来,取下墙上的蓑衣斗笠,一一穿戴完毕,又仔细地将匕首和一葫芦侠客酒挂在腰际,更不忘拱了拱被子,做出个人形状来。之后他像灵猫一样翻过窗棂,消失在无边雨幕之中。
有风!有雨!有酒!有人!
奔跑在风雨中墨夜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浪迹天涯的独行侠客,只差那一把饮血的刀剑。
年轻的梦想是饥渴的,为了让自己能更接近梦想,他在风最狂的那一刻停了下来,然后仰起脖子大口灌着侠客酒,任凭雨水打湿他的脸庞。
侠客的脸必须湿出意境,还要吐着酒气。墨夜怀揣着一股只属于少年的激情,豪情万丈地狂奔在雨的世界中。
“我是要当侠客的男人,我要离开臧白山!”蓑衣在身后飘扬,卷起一蓬雨花,同样猎猎作响。
……
墨夜对于周边森林的熟悉程度,并不亚于自己的西厢房。
入得林子,他专心朝着一个方向而去,那就是钉有三块白布的地方。他并不觉得陷阱中会有收获,但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他决定今夜潜伏起来守到天亮,在叶惠起床之前回家。
不过他的这一决定很快就遭到了骚扰,因为在一处雨花四溅的水潭边上,他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让他惊喜的声音。
“今夜看来有盼头了。”
他下意识地猫下腰,握紧了匕首。只要猎物现身,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扑杀上去,哪怕遭遇虎豹狮熊一类的山中大王也毫不畏惧。
在一道耀目的闪电划过林子上空后,他才发现自己的盼头出现了极大的偏差。
因为他看到了一只脚!一只属于人的脚!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只脚忽然动了,带出一个遍体鳞伤的陌生壮汉。那汉子披头散发,失魂落魄,也顾不上墨夜的惊惧,冲他不停地蠕动着嘴唇。
墨夜脸上的惊惧迅速转化为了惊奇,因为他完全不知道那汉子在说些什么,不是听不懂,而是头顶上空的雷音实在太过惊炸。
他正想回对方一句话时,那汉子却头也不回地一头栽进了水潭之中,翻腾的水面很快就没过了他的头顶。
墨夜呆了一呆,其实他想对汉子说,“你东西掉了。”
湿漉的草堆里躺着一幅画卷,血红衬底,中间画着一座惟妙惟肖的府邸。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画卷,顿时为之动容。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有血液在画中流动,这副画卷好像是血做的。可拿在手里,又全无血液的粘稠,煞是奇异。
“这是什么?”
墨夜凑近脸,想看的再仔细些时。可就在此刻,画卷却突然寸寸缩小,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消失的地方,居然是他左掌心的那道尚未结疤的伤口。
“……见鬼了?”
只是墨夜来不及惊愕,他的表情又迅速回归了惊惧。只因在他的左侧方,无声无息地钻出了一道鬼一样的白影。
不过当他注意到白影背着一柄长剑时,他的心反而稍稍安定了些,因为鬼是不可能佩剑的。
白衣人的出现已然让墨夜猜到刚才那汉子绝非自尽,而是有求于他。
尽管周围水汽极重,他仍旧能闻到白衣人身上散发出的淡淡花粉味。他私下里判断对方可能是个女人,但很快他又推翻了判断,因为这人的身材完全是男子。
“你是什么人?!”白衣人缓缓走近过来,细声问道。
墨夜僵硬地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张略显稚嫩的脸庞。
“原来是个小鬼,装什么高手!”白衣人的语气似乎对墨夜的打扮颇为不满。
原来这身打扮像高手?墨夜心里有了一个新的标准,于是他的镇定渐渐回来了,侠客是不可以慌乱,高手更应如此,哪怕是冒牌货。
“看到有人经过没?”
墨夜茫然地摇摇头。
“你一个小鬼,深夜怎么会在这里?”
墨夜还是摇摇头,随后咧嘴笑了。
“是个傻子?晦气!”白衣人扔下一句,警觉地观察了一遍四周,随即消失在了林间。
白衣人前脚刚走,水底的古海云便浮了上来,然后像发了疯一样连扑带爬出了水潭,万分焦急地低吼道:“我的图呢?我的图呢?小子,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图?”
“刚才掉这儿了。”墨夜指了指空无一物的草堆。
“现在在哪儿?!在哪儿?!”
古海云疯狂地翻着草堆,墨夜相信这人要是有足够的力量,一定会将地皮掀开。
“我想捡起来还给你,结果不知怎的,消失不见了。”墨夜摊开双手,表示一无所知,他很想将画卷还给对方,可自己真的是一头雾水,什么都不知道。
古海云突然怔住了,他的目光紧紧聚焦在了墨夜的左掌上,那道被雨水浸的肉红的伤口。
他什么都明白了!
“小子,我要杀了你!把阴阳血图还给我!”
阴阳血图几乎要了他的命,到头来却便宜了一个外人,古海云万分绝望地咆哮一声,伸手朝墨夜抓去。
墨夜大骇,心知这汉子也不是什么好人,转身便逃。古海云只恨自己伤势太重,体力不支,一手居然抓了个空,自己反而失去重心仆了下去,也顺势揪住了墨夜裤管,将他带倒在地。
“你这汉子,好没道理,我好心救你一命,你却反过来要我性命?”
墨夜急得一脚踹在他的头颅上,然后连滚带爬地往前奔逃。他深知汉子虽然身负重伤,但肯定是个武师,自己万万不是对手,走为上策。
古海云对于阴阳血图的渴望要远远超过一个禁欲十年的壮男对女人的饥渴,此刻他就像是一个回光返照的将死之人一样,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前面那仓惶的斗笠,夺回血图。
身后琐碎的脚步和沉重的喘息声越来越近,墨夜的步伐越来越沉,不过他的心不再慌张,而是跟着渐渐沉了下去。
他果断抽出了匕首!他选择搏命!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夜,我只当你是一头疯癫的野猪了!”
搏杀的念头刚起,他却猛然望见了正前方的三片白物。
它们是三块白布!
它们是生存的常识!
墨夜笑了。
他的四肢瞬间变得舒展自如起来,轻松飞跃过了虚掩的陷阱,然后突然站住了脚步,回头看着愤怒到极点的古海云。
古海云见猎物终于放弃了逃跑,立时露出了残酷且得意的笑容,随后他和他的笑一起消失了在墨夜眼前。
只一瞬间,猎人退化成了猎物。
“噗!~”墨夜听到了钝器穿透骨肉的声音,令他牙酸不已。
他已经无心再去想象今夜他的陷阱捕猎到了一个人!一个武师!他此刻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没命地往周村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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