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6
夜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来得让人难以忍耐。
新月初上,寻古斋的夜生活刚刚开始,相公正在和那些所谓的文人骚客们觥筹交错,而我却在此刻戴上了蝴蝶面具。
记得有一次我问过师父,为什么这个面具做成了蝴蝶的式样。
师父当时并没有从正面回答我,却反过来问我:“你知道蝴蝶一生最大的转折在哪里?”
那时,我还年幼。
多年以后,我遇到了连容。一次偶然,我也问了他当初问师父的那个问题,于是,我知道了答案——蝴蝶一生最大的转折就在它破茧而出的那一瞬间!
事物万态,千番表象。一条丑陋的毛毛虫最终能化为美丽的蝴蝶,表象看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种,可究其本质却是相同。仔细审视,你就会发现,这两种竟都是这种脆弱生命必然经历的阵痛!
白天里闲来遐想,有时竟会乱想,将自己和这蝴蝶联系起来。或许,白天在人群前遮掩住内心狂野和嗜血本性的我就如同那条懒散慢爬的毛毛虫,但一旦戴上了面具,便化身为可以自由展翅,无拘无束飞舞在花间的精灵了。
此刻,帮内总部会议中心,一个个分理处的长老仍在战战兢兢地陈述着自己这半年来的职务事项。他们不得不如履薄冰,严谨谦恭。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老大我今天心情不爽到了极点!
他们一干众人当然不知道白天上演在寻古斋里的那幕,可只要一触及到身边两位护法的眼眸,我就情不自禁地热血沸腾。然而最叫我抓狂的却是,该死的,偏偏我还摸不清这里边的水究竟有多深。长吸一口气,反复再三告诫自己要镇定,我这才平稳住情绪。
无晴张狂着脸,左手不停地轻叩着桌面,时不时故意用眼光刺激我;无风则是装得仿佛没事人一样,眼波恭敬如常。
作为夏冷月,我竭力保持最佳状态,一边侧耳闲闲的听着述职报告,一边思忖一会儿应对左右护法的策略。
轮到那个江浙的“鬼难缠”上场了,那厮先是装模作样地不仅朝我行礼,接着还一脸巴结地向无晴无风做哈巴狗的摇尾乞怜之状,再接着,才不急不忙开始了,“在老大的英明领导下,我帮上下齐心协力,欣欣向荣。兄弟们一个个莫不对老大的睿智决策欢心鼓舞,对老大对我们下属的关心感激涕零,兄弟们一个个都对天发了毒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要为老大风里来,雨里去,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马屁精!
说的全是废话!
皱眉,我嘶哑低沉着声吩咐:“说重点。”
“鬼难缠”一个哈腰,赔笑道,:“老大,我已经在说重点了。这几年来,我们各大分理处的长老都感激老大带给我们的好处,我们的钱库里的银子多了,地盘大了,哈哈,说句你老大犯忌讳的话,咱们身边的内宠的数目也与日俱增了,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果然,一呼百应,先是七八个长老大声答应,接着,会场的一大票黑道小兵小将也均是如山倒似的齐刷刷地跪倒,拜伏在地上,不肯起身。
哦,不愧是“鬼难缠”。是个角色。而且他竟有着一呼百诺的能力,其拉帮结派的交际手腕不容小觑,需要小心提防。
自打成了夏冷月,观察人就成了我的习惯。这是我随师父前三年一直学着的本事。三年来,师父没有教我任何武功,只是让我整日背诵护体神功的口诀,其余,则是带我游历三川五岳,见识各种人物风情。北到万里长城,南到那个满是白色沙滩碧水长天的海南岛,东到据说最早看见日出的蓬莱仙境,西到可以将鸡蛋放石头上就可以将鸡蛋煎熟的吐鲁番。各式各样的风情风貌我一一领教。
虎踞龙盘千古帝王之地,悠闲写意的自然风景,日出心旷神怡的神仙山顶,漫漫黄沙凄凄白骨的西北戈壁……都留有我的足迹。
因为师父秉承一个真理,读万卷书不如行行万里路,他总是会在每一处人文风情最佳的体现处告诉我相关的人生道理。我们一起游历了很多地方,更是见到了不同的人群,一开始,我不了解人,接触的多了,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渐渐地,凭着该人说话的口气言语,就可以准确地判断出此人的性格了。
这也是师父教我的本领之一。他很郑重地告诉过我说,“人,是最可怕的动物。”
那时,我还小,天真地问他,“比森林里的豺狼虎豹还可怕吗?”
师父轻叹一口气,抚摸着我的长发,喟然道:“人也会吃人,而且,不吐骨头。”
那时,我还不能真切地理会师父的意思。可是,在我新继承帮主老大位子的一年里,就对此有了深切体会。我不杀人,人却会来杀我。弱肉强食便是是我们黑道的生存法则,如若不想被敌人杀戮,那就必须让自己变得强大。只有自己的力量大了,能力强了,别人才不敢欺负你。别人才不敢在你的背后捅刀子放冷箭,笑里藏刀地预备着害你。
因此,作为夏冷月,我时刻提防着我身边任何一个有可能存在的威胁。尤其在此刻,左右护法已经向我宣战,我绝不允许再有第三个例外发生。即便是向帮内每年进贡银两和黄金最多的江浙帮的长老也不例外。
逆我者,死!
面对一干拜服的众人,我心里对“鬼难缠”已有了怨恨,我的帝王之术师承师父,学的不多,但却都是精髓。下属结党营私是叛乱出事前的一个苗头,各自帮派之内虽都有我的耳目,将他们各自的情况向我及时汇报,可要一碗水端平,权衡利用好他们之间各自的冲突与矛盾仍是我作为老大的首要任务。
权力,至高点的权力必须集中。适当的时候可以下放,但一旦达到希冀的目标,就必须立即收回。否则,对你的下属太过宽容,就会让他们纠结一处,伺机坐大,有朝一日,逼宫问主,那就追悔莫及。
这个“鬼难缠”就是如此,我是老大还是你是老大?既然下属这么信服你的话,那还要我这个老大作什么?看来,他向总部汇报的江浙收益总额远远不止这么个数字,我敢断定,蒸馏掉的那部分被他用来收买当下的人情人心了。手里真气突然聚集,对着紧贴在他身后那安徽帮派的长老,一个秃头黑瘦老头突然发力。瞬间,将那人整个吸至半空。随着指尖神功的流动,那秃头老头胸前衣襟应声破裂,唰唰露出一大叠崭新的银票。命人捡起,呈上一看,赫然那些银票签发方盖着他江浙总派钱庄的字号!
好一个“鬼难缠”!再不容他。对着他的咽喉,真气运作,呲呲呲……空气中响起仿佛一根水管爆裂的声音。鲜血四射,滴滴溅在那一张张崭新的银票上。
“鬼难缠”想要说话,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不过眨眼功夫,他就软了身体瘫倒在地,临死,还睁着一双死鱼般的灰色的眼睛。
台下几个分派的长老吓得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扫视着他们胆战心惊的脸,我心知已达到了效果,什么叫做贼心虚,看看他们就会知道。
对着安徽那秃头,我下达命令,“去,把那些银票捡起来。”
“属下不敢。属下罪该万死。”秃头骇怕极了,头不停往地上磕,咚咚磕地直响。
顺眼瞅过一干众人,除了左右护法,一个个也都一副卑劣的模样,呸,真是下贱!枉为了堂堂七尺男儿之身。
“属下有罪,还望老大饶恕。”秃头继续磕头。
“哦?”嘴角不知不觉扬起,“你有罪,什么罪名?我怎么不知道?”一个眼色,身边一名侍卫已是快速将“鬼难缠”的尸体拖走,另一名杀手则是快速地将地板上的血迹擦干净。此时,若不是见了秃头手中那沾满了鲜血的银票,你一定不会相信,刚刚这里,消失过一个人。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我自然不会不懂。即便是结党营私,需要处理的也是他们的首脑,这帮贪财两边倒的墙头草暂时还不宜动他们。即使要人员大换血,也不能一次性连根拔起。统一调和是我帮处理事务的一向准则。若是帮内局势动荡,则会立刻给其他帮派以可趁之机。
这帮老头!迟早,都是祸害。不过,凡事欲速则不达,不用过于急躁。
念及此,我展开娇媚的笑容,却是隐藏在蝴蝶面具背后,外人无法看到,“众人起身!”
“是,老大。”一干人应和着起立,却又吓得一个个低着头再也不敢看我,除了眼中露出玩味目光的无晴和若有所思的无风。你们两人,待会儿再收拾!我用眼光逼退两位护法,踱步来到众人眼前,“安徽分派的这位长老犯错了吗?”
鸦雀无声,没人敢应。
很好。我立即自问自答,笑着对秃头道:“你看,谁说你犯了错。谁说你有罪?不只你,各位在座,又何罪之有?嗯?”最后一个字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威胁,越说我越轻松,哈,这招是今天刚向相公学的,教训人的时候有时也不必那么严厉。
众人立即回应,“多谢老大明察。”
不错。大家都反应过来了,我接着又问:“江浙一带的长老应该换人了吧,那个叫什么‘鬼难缠’的最近我怎么都没瞧见,对了,你们瞧见了吗?”只要你的权力达到极限,你就有能力让别人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果然,众人又一起伏地,齐答:“属下均未瞧见。”
其中,那个安徽的秃头老者回答的最是响亮。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我食指指着秃头,随意道:“你,就是你了,以后,江浙帮派的事务就由你全权打理,可不要辜负了全帮上下对你的期望。”嘿嘿,机关算计我拿捏得恰到好处。
秃头立刻两眼汪汪,一脸奴相扑到在地,“属下自当为老大尽力,为我帮效忠,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一旁众人,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愤愤不平者亦有之。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很好,众人有了新的矛盾,我就有了权衡制肘的新的工具。
终于,今日例会结束。议室内又只剩下我和我那两位装模作样的护法。
我不开口。无风也没开口。无晴倒是憋不住了,他毕竟城府不深,今天,一身黑衣将他所有黑暗中的气息装点得一览无余。他笑嘻嘻地走向我,歪着头,用轻佻的语气道,“我是该称呼你小离还是冷月?”
我看了一眼无风,他面无表情。哼,是想坐山观虎斗兼收渔人之利吗?好个阴险用心。我又怎能如你心意?
不理会无晴,我直接逼向无风,提出疑问:“你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忽见他的眼光触及我的长发,登时心中了然,“你在我的头发上动了手脚?”
那天,他唯一触碰到的就是我的发尾。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其他。
果然,左护法笑了,“或许,我们应该称呼你小离。小离,在我们面前,何必再伪装,摘下面具吧。听无风说,现实中的你竟是个娇憨的美娇娘,让我见识一下,如何?”
好哇,他果然承认了。他们两个是帮内唯一知道我和连容关系的人,也是唯一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也是唯一可以阻碍我实现我人生幸福的人!
心中杀机顿现,却是不动声色地拿下了面具。全身护体神功自然运转。
他们两人呆呆地注视着我,彼此互相交换一下眼色。看起来都有些兴奋。
哼,笑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现在未免高兴得太早了吧。
暗中提起真气,就要在今夜彻底斩草除根,嘿,为了连容,师父,请原谅我,徒弟今日要在师门内大开杀戒了。
无风瞅着我瞬间的脸色,知道我就要发难,却是不急不忙,慢悠悠道:“小离莫恼,若我是你,就绝不会在此刻急着动手。”
他已经有埋伏了。军师的称谓不是白得的。
无风瞧了一眼无晴,那家伙火热地盯着我:“原来,你喜欢那种娘娘腔的男人。真不明白他有什么好……”
他越说连容,我越跟着心惊,同时浑身察觉到一丝隐约不祥的气息。
果然,他说出了预谋,“你不能对我们动手,因为除了我和无风,当今世上再没有人能解连容体内的剧毒。”
什么?我不禁瞠目以对,我有护体神功,自然百毒不侵,白天时,我将连容也护得十分周全,难道是在我离开那一会儿,无晴突然对他下了手?我登时怒对无晴,却见他连连摆手,“别看着我,害他中毒的人恰恰是你自己!”
什么?
“正是。此毒是我染在了你的长发上,遇水后贯穿全身,你有神功护体,自然没事,但此毒已是流满了你全身的真气,通过男女交合,你就将这“胭脂烫”的剧毒传给了连容。”无风说得极其自然,该死,竟是忘记他是用毒高手这个事实了。
胭脂烫,好美的名字。
“他,他,还能活几日?”我的声音凄凉。
“半个月。”无晴说得没有表情。
猛然想起白天我在阁楼门外偷听他说的话,心里陡然一阵惊悚,好个毒辣的计策,却原来一切都在他们的算计中。半个月后,作为邱漠然,他可以潇洒地走了,到时,即便连容不答应,他也无力阻止他们将我带走。
真想立刻将眼前这两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挫骨扬灰,打到阴间十八层地狱。我已经咬牙切齿了。“说出你们的条件!”
“你,还不明白吗?”两人说得异口同声,同时分左右将我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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