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里,顾氏梳洗完毕,正坐在妆台前卸下钗环,偶一抬眸,却正见元勊还坐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她看,仿佛在看什么喜爱稀罕的事物,认真又专注,纵然已是多年的夫妻,顾氏还是有些受不住他这样缠绵的眼神。
顿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喝醉了,顾氏无奈又好笑,起身过去亲自伺候元勊梳洗,喝醉了的元勊甚是缠人,绞了帕子递过去却见他只笑瞧着她不动,双眸湛亮,若不是多年夫妻清楚知道这便是他醉酒时的样子,光瞧着他这样子,一点也瞧不出是喝醉了。
顾氏只得亲自帮他净面,一面与他轻声说话,道:“老爷今日很高兴。”
元勊目光追随着妻子,低应了声。
顾氏便没再说什么,给他除去了外衣和鞋子,轻轻扶着他躺在了床上,又用温热的毛巾敷在了他眼上,这样有助他更能舒适地入眠。
夫妻多年,她岂能不知他的心事,他是责任心很重的一个人,元二老爷又不是能担大任的性子,并不能帮他分担什么,公爹去世后他身上的担子便很重,虽然有爵位,但如果当家人没有在朝中做出政绩,占据重要地位,在遍地都是公侯伯爵还有其他权臣的京中,皇上立即便不会记得你是谁,公府没多久便会败落,退出京城的勋贵圈子。
骄傲的他又怎么能看着公府在他手中败落,江南是块谁都想啃的肥肉,在外六年,他辛苦周旋于各处势力之间,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如今终于做出了一份满意的政绩,回到京城,他心中的感慨自是有千千万万。
给他换了一块温热的帕子,刚想起身离开唤丫鬟进来将水盆撤下,手却被他抓住,顾氏微顿。
只听他低声道:“不用换了,你也上来安寝,咱俩说说话。”
他握着的手很紧,顾氏便没异议,轻轻地躺在了他身旁。
元勊拿掉覆在眼上的温热巾帕,转身面向陪伴多年的妻子,继续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吸进眼里去。
顾氏任他看着,笑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我高兴。”
顾氏微微一笑,也握紧了他宽厚的手掌,柔声道:“我知道。”她知道,他的意思是回到京城很高兴,跟家人团聚很高兴,他没有让元老夫人失望,所以很高兴。
只是,顾氏想不到的是,元勊还有一层意思是,能娶到她,很高兴。
十几年夫妻,他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她却好似没什么变化,仍旧美得好似刚成亲他揭开盖头时的娇美模样,她一直是一位很称职的妻子,在内操持家事,教导子女,在外能很好地配合他与各府夫人应酬,温柔贤惠又坚韧明达。
“明日回镇安侯府我要好好孝顺岳母大人,多带些礼才行。”
“敢情老爷以前都没有好好孝顺母亲。”顾氏与他说笑。
元勊笑笑,知晓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没有解释,只笑道:“要更加孝顺才是。”
顾氏顺着他的意思轻应了一声,抚了抚他手臂,轻声道:“明日一早还要起来,老爷早点歇息吧。”
只听他低应了一声,也只过了几息,待顾氏再次凝神去看时,元勊已睡熟了过去,紧紧握着她的手。
顾氏满足地微笑,两人紧紧相牵着睡下。
翌日一早,元蓁先到正房给父母请安,元理韫、学哥儿和骁哥儿皆已在。
顾氏便示意陈嬷嬷传早膳,带去镇安侯府的礼早已搬上了马车,元勊当真像他昨夜说的,在顾氏备好的礼上又添了好些好东西装了上去,大家用过早膳,这便出发前往镇安侯府。
镇安侯府有庶出子嗣成婚后离府别居的家规,是以如今的镇安侯府也算是人口简单,仅住了两房人。
到得镇安侯府前,管家早已候在了门外,瞧见一行人,忙迎了进去。镇安侯和镇安侯夫人蒋氏、顾二老爷和顾二夫人温氏领着一众子女正等在二门处。
“大哥、大嫂、二哥、二嫂!”见到久未见面的亲人,顾氏眼泪毫无征兆地就先落了下来,连正牵着的骁哥儿都忘了,快步便奔了过去,元勊无奈笑笑,牵过骁哥儿,一手牵一个跟了上去。
蒋氏接住她,心里也甚是激动,道:“可算是回来了。”
蒋氏进门时,顾氏还未出嫁,姑嫂二人相处得很是不错,离京后也一直有通信。
“瞧着面色还不错,很好,没有辜负我对你的嘱咐。”平日不苟言笑的镇安侯仔细瞧了眼顾氏,这会也难得露了丝笑意,朝元勊点头认同道。
镇安侯是现任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今日妹妹回来,特意跟皇上告了一天假留在府里等着。
元勊想起当年离京之时,这位大舅子跟威胁似的嘱咐,不禁苦笑,轻轻拍了拍两个小儿子的脑袋瓜,又示意身后的儿女,道:“快见过你们舅舅和舅母。”
元理韫在京中,时常会来镇安侯府给长辈们请安,对众人比较熟悉,领着元蓁和俩弟弟见礼。
蒋氏笑着点点头,瞧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娃,笑问道:“这就是学哥儿和骁哥儿吗?”
顾氏将俩儿子拉到身前,点了点头,“右边不爱笑的是骁哥儿,左边的就是学哥儿了。”
“一瞧就知道谁是谁了。”蒋氏自己也生养了一对龙凤胎,对于明明是双生子性子却截然不同深有同感。
旁边顾二夫人温氏则笑着拉住了元蓁,“好俊俏的女娃娃,这就是蓁姐儿吧。蓁姐儿幼时生得就招人喜欢,如今出落得愈加动人了。”
一番直白的话语夸得开朗的元蓁都有了丝羞赧的感觉,她倒是觉得二舅母才是美人呢。
温氏出身书香世家,从小便饱读诗书,身上自然而然带了股别人没有的书卷气,性子温婉,是很有气质的那种美。
顾氏道:“二嫂你可别夸她,可皮着呢。”
元蓁瞪大了眼,不依地嘟了嘟唇,众人都笑。
顾二老爷见她们大有就站在这儿谈下去的势头,上前一步温声劝着众人道:“还是先进屋再说吧,母亲从今早开始就盼着你回来了。”
众人这才往顾老夫人所住的宁安院去。
顾老夫人将近花甲之年,前半生都在操劳,虽如今被小辈们孝顺着只有享福的份,但年轻时的操劳却早已落了根,平日里多在院子静养,发上满是银丝,今日瞧着精神很是不错。老人家早就盼着了,见着大女儿一家终于来了,母女二人又是一番相对而泣,众人也跟着掉了泪,又忙都相劝,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大家这才相互见礼,元蓁正和几位表姐妹坐在了一起,长辈们则自在一处说话。
顾老夫人在顾氏进门时就着重瞧了女儿的神色,见顾氏眉眼毫无忧色便知她过得不错,望向大女婿,目光温和,道:“在外面这么多年,你把瑗娘照顾得很好,辛苦你了。”
‘瑗’是顾氏的闺名。
元勊笑看了眼顾氏,其中的内敛深情只有顾氏才懂,道:“岳母此话正好相反,是瑗娘辛苦了,跟着我在外奔波了这么多年。”
如今正在娘家呢,顾氏被他瞧得脸上微红,悄悄瞪了不知收敛的他一眼。
众人正叙话,突地有丫鬟进来禀告,道是二姑爷和二姑奶奶领着表少爷和表小姐回来了。
蒋氏有些意外地站了起来,匆忙就要出去迎,口中奇怪道:“也没听说二妹妹一家到了京城,怎地这般突然,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先前也没收到二妹妹的帖子。”
顾老夫人也有些担心,忙吩咐蒋氏和温氏一起去迎,两人应下,只是还未跨出门口,二顾氏和楚四老爷便领着儿子楚格、楚邺和女儿楚锦妍进了来。
二顾氏一见着多年未见的亲姐姐顾氏就抱怨道:“大姐真是,回来了也不给回个帖子,我原还想着你和姐夫也就是这两日会到,届时一道约了时间回侯府来,你倒好,自己先回来把我给撇下了。”
帖子......
顾氏一想随即就明白了过来,想来这其中少不了彭氏的缘故。
“昨日到的京城,还未来得及看帖子,你怎么知道我今日过来了。”顾氏上前拉了二顾氏一同来到顾老夫人面前。
“我家老爷出门瞧见了姐夫和你们的马车,立即就回去跟我说了,而后急急忙忙就过来了。”
二顾氏风风火火的样子,顾老夫人就嗔怪地轻瞪了她一眼,已为人母还是这般地率性而为,但重聚的激动却平复不少。大家又是一阵见礼,这才坐了下来说话。
男人们陪着顾老夫人说了会话便自去了书房说话,学哥儿和骁哥儿还小,便留在了宁安院。
顾老夫人这才瞧向两个女儿,突然就叹了口气,面上伤感道:“要是你们小妹在才真的是团圆了,也不知她在外面如何了,何时才会回来,连封信都没有。”
顾老夫人一生育有二子三女,三个女儿,许是从小宠得过了,小顾氏是胆子最大的一个,当年老夫人要为她定亲,谁知道她却自己看中了一人,非要嫁给他,那人当时还是白身,老夫人如何能答应让女儿嫁过去吃苦,男人也知道,便想偷偷离开京城,哪知道胆大包天的小顾氏直接卷了包袱就追随男人而去,到如今都没回过京城。
“三妹夫倒是时常有信过来,都说很好,娘也该放宽心才是。”温氏劝道。
镇安侯府姑娘跟人跑了,镇安侯府自然有派人去找,可找是找到了,但当时小顾氏与男人已成了亲,又怎么可能撇下丈夫回京,便一直在外面。
所幸的是,那男人也是上进,一直努力打拼,如今已经是靠近西北那边的江源道的五品参将,专司江源河道,掌管调遣河工、守汛防险等事务,底下有兵士五千。估计是小顾氏还别扭着,都是男人写信过来报平安。
顾老夫人也只是感慨下,女儿过得好就行了,转而望向挨着顾氏的两个小家伙,道:“学哥儿和骁哥儿快过来我瞧瞧。”
两人在顾氏的示意下过去,奶声奶气同声喊着“外祖母”,可把顾老夫人高兴坏了,一边揽一个,稀罕得不行,又唤来丫鬟一人给了一块品相极佳的暖玉作见面礼,这是早就备好的。
又唤了久未见过的外孙女元蓁和楚锦妍上前,仔细瞧了瞧,朝顾氏姐妹道:“都养得很好。”
元蓁和楚锦妍都准备了孝敬外祖母的礼,两人倒是默契,都是做的护膝,天儿冷,老人家膝盖最是容易难受,有护膝保暖会好很多。
顾老夫人乐得笑道:“瞧你们两个,倒是心有灵犀。”
适才几个小姐妹坐在一处就聊得来,元蓁和楚锦妍相视一笑。
两人护膝都做得很不错,楚锦妍的针脚细密,护膝上的女红寓意吉祥,元蓁的简朴实用,是上好的鹿皮所制,填充了棉絮,甚是用心。
老夫人也给了两人见面礼,乃是一模一样的玉镯。
大家一起说了会话,顾老夫人见小姑娘们都只是乖巧地坐着,便唤了顾斯礼和顾斯芙,吩咐她们领了元蓁和楚锦妍到花园走走。
顾斯礼和顾斯芙分别是镇安侯和顾二老爷的嫡女,齐齐应下,小姑娘们这才行礼退下,元蓁顺带牵走了俩胖弟弟。
因顾老夫人喜爱莳花弄草,镇安侯府后院有个很大的暖房,是以虽然这会是百花凋零的冬日,倒是有个很好的去处。
瞧着姑娘们都离开了,蒋氏也告辞先去安排午膳事宜,因为二顾氏一家突然回来,蒋氏没有准备,二顾氏歉然道:“有劳大嫂了。”
蒋氏握了握她的手,笑道:“说的什么话,准备一人的也是准备,准备十人也是准备,何须这般见外。”二顾氏也是她看着出嫁的,就跟亲妹妹一样,蒋氏又岂会计较这些。
蒋氏离去安排,温氏留下陪着说话,顾老夫人这才望向两个女儿,欣慰道:“瞧你们气色都不错,我就安心了。”
当初给女儿定亲时她看中的便是男方品性,她的三个女儿,比起他人来,已是幸运很多,可以说都得到了女婿一心一意的相待,虽然大女婿有个侍妾,还生养了庶子女,但对大女儿却也是好得没话说,且大女婿对那侍妾也并不上心,想到亲家母元老夫人,如今这样的情况,已是很好。
她也并不是说容不下侍妾,老镇安侯庶出子女便有许多,只是,哪个母亲不希望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女儿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