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渭出现幻觉了。”聂重华一语道破,局外人更能看透本质,“她幻想了好多场景,如梦似幻。她相当聪明,即使在不受控的状态,潜意识还在防备。瞧,我们只能听到少许字节……”
“我知道!”粗暴地打断聂重华,亦源苦笑不语,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了一口。
“像癔症初期症状。幻听、幻视、幻觉,抽搐,自残……”聂重华在病理卡上做记录,神情冷肃。
亦源迟迟不动。他深吸一口气,艰难挤出一丝笑,自欺欺人地掩饰:“或许,她最近觉得闷,给我们开玩笑呢。她一直很聪明,不是吗?”
“不合理。她处于无意识状态,更聪明地隐藏自己本能想法”聂重华推了推眼镜,理智地不近人情。
“她不是精神病,她是我妻子。”亦源火了,听旁人对自己的妻子诊断,他怒火中烧。使劲抽掉聂重华手中的病历卡,把最上面那张纸撕得粉碎,然后扔进垃圾篓里。他还不解气,拿出打火机,点燃那些碎纸,白色纸屑瞬间燃起幽蓝火焰,发出焦灼的味道。
昂贵地毯发出一丝焦糊味,聂重华拿着灭火器冲到亦源身边,对着垃圾篓轻轻一喷,幽蓝火焰迅速熄灭。他目光冷寂,似乎完美机器,让亦源忽觉好笑。亦源失魂落魄地坐在地毯上,再无平素意气风发。只要牵扯到她,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如何理智得起来?
“我要救她!我们要救她!她生病了,我们要治好她!”亦源捏着聂重华的手,双眸充红。
“亦源,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你要冷静。”聂重华将灭火器整理好放在一边,向亦源伸出手。
亦源虚弱地握着聂重华伸出的手,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坐回沙发。
人生,就像一场豪赌,谁也不知道结果。譬如墨临渭对顾朝西的爱慕,譬如亦源对墨临渭的执着,譬如聂重华对亦源的忠诚。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件,上天仿佛无形的大手,任性地编织各种命运。
可墨临渭如此状态,只有顾朝西插上的那把刀吗?他亦源,也是帮凶啊。如果当年他早早回国,和她少了那些阴差阳错,墨临渭绝不会是现在模样。她原本可以健康而正常地生活,却被他毁掉了。
但,世间没有如果!
亦源又点燃一支烟,猛吸了一口:“继续”。
“不是单纯的癔症,混合了更多心理顽疾,如躁狂症、抑郁症,还有……”聂重华偷看了亦源一眼,欲言又止。
“分裂症?”亦源吐出三个字,手掌捂住眼睛。过了许久,他才重新开口道,“千飞……她……不是走了吗?千飞已经被药物控制住了,还对我保证,不会再回来。”
“是我们大意了。最近公司事情多,游族商城没有最后敲定,我们放松了警惕。”聂重华放下病例卡,伸出手拍了拍亦源的肩膀,见亦源眉毛动了动,知道说到他心尖上,“对墨临渭,不能有一丝的大意啊。我们高估了自己。千飞的厉害,你是知道的。”
“她回来又能怎样?我是临渭的丈夫,你是天才级的心理医生,一定有办法让她消失。”把剩余的烟头放进烟灰缸,亦源负气地看着聂重华的眼睛。
聂重华也不在这问题上纠缠,收拾好病例卡,坐到亦源对面,试探地问道:“临渭把药停了,你知道吗?”
亦源一怔,眸子里闪过慌乱,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未置一语。她居然瞒着他停药,他却没有察觉。
“临渭最近是不是经常失眠,还说梦话?”聂重华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轻松越过尴尬。亦源的确不知。
“额……”亦源迟疑,还是点了点头,“难道颐园散不能一劳永逸?”闷闷出声,拳头紧握。
“世界没有一劳永逸的灵丹妙药,再完美的配方都有漏洞。亦源,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墨临渭的心结,强制性绑着她不是长久之计。”聂重华声音低沉,他们这对痴男怨女,何时才是尽头。
“难道要让他们见面,把她拱手相让?不可能,绝不可能。”亦源握紧的拳头重重捶在办公桌上。
“他们见面,临渭未必就会离开。但你这样捆绑着她,说不定适得其反。”
亦源依然沉默。
“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你很难。但幻觉后还可能自残。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墨临渭救回一次,不能冒险。”
思绪拉回现实。
夜风微凉,花草摇曳。墨临渭轻轻抖了抖,对亦源开口道:“阿源,我冷。”
亦源从沉思中清醒。见她身体颤栗,揉了揉她的头发,拿出遥控器,对着头顶轻轻一按。楼顶空隙忽然升起半球形穹顶,和楼顶边缘完美契合。
“不冷了。阿源,这房子好像城堡,只要我们愿意,随时可以把外界屏蔽。”墨临渭雀跃,她小口咀嚼珍馐,丝毫不关注亦源的走神。
亦源唇角勾起一丝笑意。这样单纯的她,他如何忍心她再受伤害。如果今晚什么都不说,他说不定能拥她入怀,抱着她踏实睡一觉。她心情好时会很大方,基本会满足他所有要求。但他不能,他要让她继续颐园散。他舔了舔嘴唇,再度询问:“邻卫医药发售了最新品种的颐园散,市场反响不错。”
“哦。”墨临渭的手僵硬了,脸部肌肉变得生硬,甚至不再咀嚼,“恭喜。”
难道他发现了?所以两度提起。
“谢谢。”亦源小心观察,见她没有发怒,进一步试探,“新品种对失眠帮助很大……”
“我吃完了。”粗鲁地打断他的话,用力咀嚼嘴内羊排,牵动了唇角痛处,牙齿和肉类粗暴碰撞,发出尖锐声响。
“最近你睡眠不好,经常说胡话。重华觉得,颐园散能有效控制你的失眠……”亦源的右手慢慢伸进裤袋,抚摸光滑的药瓶。
“砰。”
刀叉与餐盘剧烈撞击,墨临渭挑衅地看着亦源。嘴里还有鼓鼓的羊排,唇角结痂的疤加大,像带刺玫瑰般鲜红刺目。怔怔望着他,眸子全是怨怼。
亦源想擦掉她唇角的红。墨临渭却拿着白色餐布擦拭嘴角,亦源的左手就那样尴尬地停在半空中。
她星眸晶亮,像夜里明媚的宝石,散发出坚定的光芒。她的嘴快速蠕动,迅速将食物下咽,喉头也开始剧烈起伏。看到他眼中的受伤,可她愤怒异常。他为什么不依不饶,一定要用药控制她吗?不顾他的尴尬,也不顾嘴角的疼痛,羞怒道:“我说,吃完了!”
“墨渊也认为颐园散对你有帮助。”知道她愤怒了,可亦源坚持。何尝不知她眸中的警惕和抗拒,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她脱离药物。但,现在不能,脱离药物会前功尽弃,她恐怕永远不会痊愈。
他竟然提到墨渊。是想用“父亲”威胁她?忽然想起他折返咖啡厅结账,莫非他返回咖啡厅,是想要什么东西?比如监控录像。
身体流过一阵寒流,瞬间浑身僵硬起来。亦源到底想知道什么?
墨临渭调整了一下脸部表情,用尽量温软的声音开口道:“源子,你别用墨渊来提醒我。墨渊签署的认定通知书还在保险柜里锁着呢,你要不要看看?”狡黠地眨眼,希望示弱能缓解局势。他疼她,不会再纠缠。
她优雅地拿起餐布擦拭嘴唇,绽放出暖人的微笑。
“重华开的药,人家真的吃完了。”墨临渭放低了声音,对他撒娇,洁白的脸颊因为红酒泛起酡红,像娇柔的牡丹,映着月色朦胧,越发端雅秀丽,容艳高华。
看着那粉嫩娇艳,亦源头有些发晕。她是他的软肋,只要她对他撒娇,他就狠不下心。他拿起红酒喝了一大口,狠狠摇头。努力克制悸动,从裤袋里掏出颐园散,放在她面前。
绿豆大小的碧绿药丸放在透明药瓶里,如糖果般剔透晶莹。
“是我疏忽了。不过没关系。从前的吃完了,这是新的……”
将药丸摊在手中,放到墨临渭面前,亦源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冷着脸,一语不发。
他的手悬在空中,就像他的脸,那么僵硬,那么遥远。墨临渭恼怒地抢过药瓶,迅速打开瓶盖,倒出平日剂量,全部放入口中。
亦源大惊,走到墨临渭身边,怕她噎着,伸手拍着她的背。
墨临渭毫不理会,直接拍掉他的手,拿起红酒瓶喝了一大口。挑衅地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阳台。她懊恼地把自己反锁在卧室,迅速冲进卫生间。雪白的灯光衬得她容颜姝丽,她无暇欣赏那份美丽,打开水龙头,把水量调到最大。哗啦啦的水声在卫生间响起,她愤怒地来回搓手,强迫自己冷静。
忽然,她打开马桶盖,左手撑着马桶边缘,右手食指和中指伸进嘴里。她要把药丸吐出来,就算是抠喉,她也要吐出来。
羊排和红酒混合残余物不断从口中吐出,她的大脑一阵胀痛,几乎将胃部所有食物都吐了,却依然不见那碧绿色药丸。
无措地瘫坐在地上,含泪将呕吐物冲掉。唇角是浓稠的粘液,她疯狂地锤了一下地面,打开淋浴喷洒,穿着衣服走进喷洒的水雾中。
她真傻。
舌下粘膜能快速吸收药物成分,直接进入血液。亦源利用这个原理,对颐园散进行改造,颐园散入口即化,一旦进入口腔,会随着血液融入身体细胞里。这是颐园散和普通抗抑郁药物的差别之处,也是畅销的一大优势。她竟然还单纯地认为,那些吃进嘴的药丸能够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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