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怨地站在水流下,墨临渭紧紧闭上双眼。温润眼泪慢慢集聚,她的心,泛起浓稠的疼痛。
哗啦啦的水声在浴室回响,她蹲在水雾下,无力抱着双膝。温水冲刷她的身体,棉布裙紧贴身体。眼泪忽然泛滥,刷刷直流。
那种该死的感觉又出现了,困倦、舒适、安然,还有快乐。
快乐是可以人为控制的,只要服用适量药物,抑郁情绪会被控制,人会觉得优越、轻松、兴奋。当陷入崩溃和绝望时,颐园散能激化人类肌体的兴奋质,遏制抑郁质分泌,让人欢愉兴奋。
世间真有制造快乐的灵丹妙药,亦源是个天才,他做到了。
眼泪从杏眼里流出,唇角却挂着笑意,这画面诡异而讽刺。墨临渭失神地走出浴室,棉布裙贴在身上,湿淋淋地钻进被窝。
卧室贴着素雅的米黄色墙纸,但温暖的色调依旧让她觉得冷。或许心冷了,再美好温暖的事物,都是徒劳。
“啪。”关掉房间所有的灯,和暖的灯光瞬间熄灭,万物笼罩在黑暗中。
淡蓝色大床上,墨临渭将身体蜷缩一团,双手抱着膝盖,整个脑袋钻进厚重的天鹅绒蚕丝被中。受伤的唇角因为剧烈咀嚼变得疼痛,结痂伤疤早已开裂,口腔裹着铁锈气息。
“睡吧,临渭。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是新的开始。”
亦源呆坐在客厅沙发上,像被抽空精气的破布娃娃,俊逸的脸颊疲惫不堪。他不敢敲门,固执地守在门边。卧室隔音效果很好,他听不见她在里面做什么。但他知道,她在抵抗、怨怼,而且疼痛。
但她不知道,加诸于她的每一分伤痛,都十倍百倍地返还给他。她怨恨抵抗,他不离不弃!她自残自伤,他心如刀绞。
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楼顶,餐桌一片狼藉。墨临渭用过的白色餐布血迹斑斑,她总能找到最直接的方式戳痛他。
亦源忽觉她嘴里的羊排就是他自己,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墨临渭真的很残忍,不是吗?至少,她对他残忍。可一切都有因果,是他,是他扼杀了墨临渭的纯粹。
拿起那块白色餐布,亦源捏得很紧。铁锈气息扑鼻,他无奈又无措。他是个失败的医生,连自己的妻子都无法治愈。
“临渭啊,你真的忘不了她吗?”亦源眼角闪过温热,几乎要滴出泪来。
回到书房,从黄桐木书桌抽屉里拿出一张红色邀请卡,修长的手指轻轻翻开卡片,“濪城大学百年校庆”几个烫金字映入眼帘。这张卡片锁在抽屉已经一个多月,或许被她知道了吧。
亦源双眼冷冷剜着“濪城”二字,凤眸汇聚着冰冷的光。
“临渭,你可以见他。想和他走,也没关系。但是,我绝对不会放掉你。如果你跑了,天涯海角,上天入地,我也要把你抢回来。”
十月,濪城。
濪城大学门口,800万美金的超级跑车缓缓停驻。一双素手打开车门,皓腕葱指,肤如凝脂。
墨临渭慢慢走下车门,巴掌小脸被紫色宽边墨镜遮挡,白色外套下搭配黑色裹胸齐膝连衣裙,单薄身躯形销骨立。
时值校庆,濪城大学繁乱非常,行人面露喜色,独她面无表情,妆容素淡。仿佛洛可可油画中夹杂惨白的素描,又像金色大殿一抹蚊子血。明明微渺星点,却格外刺目。
那夜虽不欢而散,她泪眼滂沱,却意外睡得香沉。醒来后,亦源已到公司上班,颐园散药瓶安静放在床头,下面还压着红色的校庆邀请卡。
墨临渭讽刺一笑,将邀请卡随意一丢。“濪城”是他们共同的禁区,她从没想过这辈子会再次踏进这片土地。
谁知亦源下班后拿着两张登机牌,笑眯眯对她说:“濪城大学百年校庆,我刚好要过去出差一周,我们一起去”。
她还是不信。亦源出行都用私人飞机,拿登机牌给她,是逗她吗?她木讷点头,却不和亦源说话。直到亦源把她带到机场,她才错愕道:“你出行不是用私人飞机吗?”
亦源却亲昵道:“掩人耳目。”语罢,脸上却有落寞,让墨临渭不忍。
她不理他,若无其事地登上飞机,沉默不语。她早不去猜测人心,既然亦源已经安排好一切,她何必多此一举。
其实,她并不认为自己可以重新面对旧地。这里,是她心里溃烂发痛的伤口。她答应来,也有和亦源赌气成分。他愿意安排一切,她就接受。即使,她并没有那般心甘情愿。
抵达濪城后,亦源为她准备了出行跑车和司机,还有好多藏匿暗处的顶级保镖。在物质上,亦源会给她无限惊喜。在亦源糖衣炮弹下,她娇纵异常,早已独立生存的能力。她理所当然地享受亦源带来的馈赠,分不清那是习惯使然,还是爱情使然。
习惯是相当可怕的事情。当你习惯了一个人、一件事,逐渐化作身体的一部分,混着肉、连着筋,一旦失去,就是抽筋拔骨,痛不欲生。
鸣笛声起,墨临渭收回目光,踩着十厘米黑牛皮尖头高跟鞋向那780步台阶走去。高跟鞋与大理石亲密接触,发出哒哒轻响。偌大阶梯上,白衣黑裙的娇瘦身姿踽踽独行,佳人清隽,傲然成画。
走完长长的780步台阶,穿过林密长廊,银杏树道边散列的木椅,密林深处圆弧形喷泉广场……这还是濪城,却不是她的濪城。
果然光阴似箭,物是人非。凭着模糊记忆寻一木椅落座,椅靠上还会有她年少时刻下的字么?那时候的她,单纯、无邪,奢望得一人心,白首不离分。而今回首,却只能哂笑,那时候的自己,太傻。
食指在木椅背后寻摸,木椅光洁一片。她果然贪心了。七年可以让一个人每个细胞重生一次,就连从前微胖的她都能把自己塞进高级时装S号,何况这木椅?
她依稀记得,因为抑郁症她必须每日服药,身体像吹胀的气球臃肿起来。谁想,突然的发胖给人可乘之机。厌烦她的女生编织各种流言中伤她,“未婚先孕”、“勾三搭四”、“生活不检点”、“出入灯红酒绿的场所”……就差给她扣上“妓女”名号。
她们是同窗,是竞争者,那些女孩也不过二八年华,却说出各种恶毒字眼。墨临渭至今也想不明白,她到底做了什么,让毫不相干的人对她恨之入骨。
右手顺势滑落椅背,粗糙的木质划得皮肤生疼,她下意识低眸,却见椅背左上角刻着黄豆大小的“渭”,与她最后一字相同。字迹清晰有力,深深划在木质材料上,她不由感慨刻字人的用心。
年少轻狂总是好的,放纵迷醉的沉沦总比超然世外更引人入胜。虽不知这是哪个幸运儿,却虔诚祝福有情人能成终属。
有了亦源的无微不至,这些早不能入眼了。
他们之间算爱情吗?亦源总是像照顾小孩一样溺爱她,或许早就越过爱情,成为一种责任。责任,那个人口口声声的坚守,如今也让她感伤?
故地重游,她没有一丝的快乐。或许,在濪城四年里,她根本就不曾快乐过。
望了望水池上展翅的白鸽,它们扑腾着翅膀,向着天空飞翔,但飞到半空,又落回地面。或许,长久的陆地生活,让它们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再也无法承载翱翔天际的梦想。
正如她一样。
她忽然有些想念亦源了,亦源现在可有想她呢?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最新款的直板手机,黑色机身,精巧时尚。打开解锁屏,界面干净空旷,像一张白纸,空无一物。
这款手机刚一发售,亦源就送到她眼前。除了通话、短信功能,她删掉所有组件,固执地屏蔽掉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因为她不需要。她从不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讯息上,更不愿意为那些无关紧要买单。
墨临渭冷情冷心,一生只爱自己,也只能爱自己。固执地成为一个与世界脱节的人,不被外界讯息干扰。通讯录只有唯一的手机号码,没有署名,只有数字,是亦源的手机号。她的生活就是一潭净水,除了亦源,她一无所有。
“姐姐,你的墨镜好美哦。”细软童声,像冬日纯净的阳光。七岁大的女童,齐肩黑发,厚厚齐刘海下是粉扑扑的苹果脸,圆鼓鼓的眼睛来回滴转,粉红色加绒小洋裙包裹小小身子,白色裤袜下搭配黑色羊皮靴。
墨临渭抬头,长时间闭眼,眸子聚集了浓浓的雾气。她摘掉紫墨镜,对突然映入眼帘的女娃莫由来了兴趣,打趣道:“那是墨镜美,还是姐姐美呢?”
声音浅淡,杏眼清涟。眸光流转,倒映出对新鲜事物的渴盼。似乎和女童对视,她也能回到少女时候,坦荡纯真,不卑不亢。
女童干净无邪,尤其黑瞳中深藏的澄净,似乎一眼就能望到人心里。她们素不相识,却让她想起故人。女童七岁了,她离开濪大也七年了。
“哇。摘了墨镜的姐姐更美,校庆跳舞的姐姐都没你美。”女童双手合十,眼睛里全是惊艳,天真的表情让墨临渭愉悦。
短短一瞬,心底却生出悲。若不是她的病、她的抗拒,亦源的孩子也该这般诱人吧。
亦源快30了,他们一直没有孩子,家里始终少了孩童的纯真笑声。有时候,孩子是联系夫妻的直接纽带,是家庭完整的标志。没有孩子,他们的家,是残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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