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取自《长命女》
天佑三十年,云都灭。
闭上眼睛时,毒酒的清香还未散去,耳边回荡的是宣室殿外某个小太监尖锐的鸭嗓:“七王爷求见。”
云初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扳着指头数了数,时至今日嫁给他已是第五个年头。
他终于还是来了……
一个月以前她还挺着肚子窝在湘园的软榻上,执一枚方巾,一边歪歪扭扭绣着这“陈三愿”一边盼着她夫君归来。
她不善刺绣,以前顶多只是为他做过香囊,也是马马虎虎很不美观。
几日光景,一切就都变了模样。
她夫君踏着她族人的鲜血顶着赫赫战功凯旋而归,她锒铛入狱。
国破家亡,夫妻反目。
最终落得今日这孤独惨死的境地。
她恨他吗?
恨,不过更恨的还是自己……
宣室殿里,小太监的余音还未散去,云初眯了眯眼没睁开,又眯了眯,只好放弃了,如今鬼门关口她竟想要再看他一眼……
大抵她还是看轻了那九五之尊的帝王,那人走进宣室殿的上一秒,大太监王德将她拖到幔帐后面。直直掐断了她要再看他一眼的心思。
她听着他走进宣室殿,听着他给帝王问了安,她努力的将头贴在地上,透过缝隙看过去。在瞥见那抹白色的衣角后缓缓闭了眼。
次日,七王妃云初“逝”!
越安城繁华依旧,街道上的人来来往往,叫卖声络绎不绝,一派生气柏然的景象。
巷子深深,街边一角的某个府邸,却完全没有了刚才热闹繁盛的气氛,一片冷清。
这宅子坐落在越安城南边的角落,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匾额,金色的字底,“祁王府”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端端正正地落在门匾当中,众人皆知这是七王爷祁墨的府邸。
与这华府格格不入的是,原本悬着灯笼的地方挂起了白色的绢布,整座王府显得颇为凄清。
今日已是七王妃云初狱中病逝的第三日。
都道这七王爷是难得一见的情种,只是为何领兵灭了王妃母家也成了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然而所有大事不过是风起时的一日轰动,终抵不过悠悠岁月漫漫时光。
城郊乱葬岗
天还没有大亮。
烈风吹打着石头发出吱吱的声音,在这百里无人的乱葬岗显得格外的骇人。
更觉得吓人的是那一阵阵如鬼魅般婴儿的哭声,格外响亮。
狂风拍过,将盖在她身上的草缕掀起,她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干涸的嘴唇微微颤抖,细细听来她呓语的竟是一句句“清风”。
胸口沉闷难受,云初试图睁开眼,浑浑噩噩中连抬下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今时是何时何地更是混沌不清……
只记得母国灭亡,她被赐毒酒,犹如昨日……
是了,她的夫君领兵踏破她的家园也不过是一个月以前的事。
他怎么说来着,他说:阿初,朝代更替在历史上稀疏平常,况且云都本就只是一族部落,如今归附我朝有何不对,日后收复了剩下的几个番国,你成了大祁的国母,这天下人都将是你的子民,何况一个云都?
当时她是如何说的?
她没有言语,对他!连一句反驳的话都吝啬的不愿去给……
起初她以为倔几日,他就会像以前一样对她屈服,疼她,哄她,告诉她,这天下便不统一罢!
当木已成舟她才明白终是高估了自己的分量,百般柔情也及不过他的一纸宏图……
家人惨死的消息传来之后她还会哭,日日以泪洗面,哭多了,竟觉得虚假,慢慢的便释然了,她想这世上没有人再比她更铁石心肠,数十万百姓的生死也只让她流了几天眼泪而已……
之后她便收起了她那野惯了的性子,对他也恭顺起来。
她记得姑姑说过,有些人似水,遇柔则柔遇刚则刚,为了守住她肚子里云都皇室唯一的血脉,面对祁墨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凡事不悲,不喜,不嗔,不怒便是最好的结果。
人生中之大悲,便是悲痛中:悲,而不知苦,喜,而不知乐……
犹记得那日传来迟严殉国的消息,她正写着什么。
地牢里光线昏暗,几丝零星的光线打在宣纸上。
她一袭素衣端端正正坐在案几边,墨水将刷白的宣纸浸染,下笔干脆利索,
“清风”二字工工整整的落在宣纸上。
抬眸触及眼前人,失魂一笑,将宣纸递过去:“你看看,有没有进步?”
祁墨接过宣纸,扫了一眼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字体。
目光又打在她身上:“阿初,你再有二十余天便生产了,应当好好养胎,往后这些伤神的事不要再做了!”
她一愣,是了!再有二十余天她可怜的孩子就要来到这个世上,一出生便要与他娘亲天人永隔……
胸口一揪,右手抚上高高隆起的的肚子,她这个做娘的是否太狠心了点……
再看向眼前人,眼睛里多了份柔情:“如今我怀着他还觉着有个依靠,心想着能与他多呆一分是一分,没事我便与他说说话,让他晚些出来,总觉得他一出生便是生离死别了!”
他神色一暗,伸手裹上她已满是疮痍的左手:“你放心,本王决不会让你有事!”
目光打在他们紧紧相握着的手上,她的手很小,放在他的手里刚刚好。以往她也喜欢这样被他握着,总觉得夫妻间就该如此,不是有句话说得很好: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今想来,也只能当是个笑话。
云都数十万百姓死于他手,她心痛不已,不为别的只为他是她的夫君。
她是想过原谅他,倘若灭族之仇可以忍,那杀父弑母之仇又怎忍得?
“王爷今日来,又带了什么好消息?”不动声色的抽回左手,仰头看向他。
自入狱以来,她这个夫君每日都会来这个的地牢小坐一会儿,她觉着可笑,可他愿意坐,她也管不着,从起初她对他态度不好,到如今愿意与他多说上几句话,他都没有太大波动,除却劝她想开些,便不言其它。
今日大不一样,他劝她顾及身子,大概是又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了。
“嗯,有件大事本王觉得不应该瞒着你。”
她讶异,她不觉得到了今日这般境遇还能有什么事担的上一个“大”字。
“哦?大事?难不成是我死去的父王母后活了过来?”她顿了顿,一脸担忧:“除了这个我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事能是大事!”
祁墨将她的讥讽尽收眼底,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会原谅他,可那又怎样,他们的日子还长,只要他不愿,她便不能死,哪怕恨他,她这辈子也只能恨他一人,这辈子不够,下辈子,下下辈子,哪怕生生世世他都要与她纠缠不休……
“阿初,离笑带回消息说迟将军带领云都最后一支残军在十里坡抵死反抗,终不敌以死殉国!”他说着,目光略过她衣袖里握着微微颤抖的双手,接着道:“迟将军是个值得让人敬佩的英雄,如果不是注定与他相对,倒是个能结交的知己,离笑说他走时面带笑容一直看着西南方可是有什么缘由?”
缘由,怎会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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