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颜小沐离去的背影,少年眼里的疏离慢慢消散,湛蓝的瞳孔透出几抹墨蓝。
就在他转身之际,恰好看到刚刚被他打碎的药碗,淡棕色的药汁洒了一地。
她竟就这样从容不迫地站在上面,换了一般的女孩子,大概都尖叫着去责罚下人了吧。
他嘴角浮起一抹苦笑,眼里闪过的精光却看见了那附在药汁里的一抹鲜红,连带着她刚刚移开的脚步,都带着几不可见的猩红。
她,受伤了?
可是刚刚听她说,他是师傅的儿子?
陈叔也叫她小姐,难不成这是师傅新收的关门弟子?
他在京城这么多年,师傅却从未来书信和他讲过。
不过他此次确实是为师傅而来,他的魅心蛊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
幼年时师傅就同他讲过,一旦魅心蛊发作到达三次,他必死无疑。
他三岁那年就已经犯过一次,是无锡老人耗费心血才勉强压制,七岁离谷之时遭人伏杀,因真气紊乱无法压制又犯过一次。
这次他正是为了蛊毒一事前来,却不曾想师傅竟然不在谷里,而满谷四溢的药香却差点引发他的蛊毒。
不得不说,颜小沐还是有点手段的。
在蛊毒发作之前就探出他的脉,然后施以银针暂时压制,又配好了与病情相关的药。
这样小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医术修为,不知道是该说天赋太好还是无锡老人太过注重?
只是这药,他着实是厌恶的不行,想来不喝也没太大关系吧!
就这样想着,脑海里却又闪过那小丫头见他将药碗砸了之时的愠怒之情,还有她打着赤脚就匆匆赶来看他的样子。
心就莫名的软了起来,罢了罢了,不就几口药,就当买那个小丫头一个放心好了。
颜小沐这几日都会听到从陈叔那里传来的那少年的情况。
那日从别院回来以后,颜小沐就日复一日的关在药室里,就连一日三餐也是由陈叔端到她门口,她有时想不起来都忘了吃。
当然她也会根据陈叔所说的情况适量的改改药方。
不过听说那少年这两个月来都乖乖喝药以后,她倒是松了口气。
他愿意配合还好,要是不愿意配合,她的努力只会前功尽弃。
三月有余
颜小沐终于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捣鼓好了,破天荒的出了一趟自己的院子,还到堂厅里和陈叔一起吃了饭。
害得陈叔兴奋地叫小厨房给她添了好几道菜,还一直往她碗里夹,直说这几个月下来她都瘦了不少。
本来颜小沐还是有几分睡意的,可看到陈叔如此热情并且被“逼着”吃了两大碗饭以后,颜小沐的瞌睡虫瞬间就被赶跑了。
既然没什么事,颜小沐就跑到卧室里打开了那个压箱底的匣子。
匣子是用百年的黑楠木所制,装着她的栒木琵琶。
听说那是她出生以后,她的亲生母亲因为思念过度,无奈之下只好叫人制了一把琵琶送到国师府,随后无锡老人转交给她的。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心,她上辈子也在母亲的熏陶下学了几年琵琶,如今看着这琵琶就莫名的生出一种感慨来。
她衣袖轻拂,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坐下。
十指熟练的捻在琵琶弦上,清澈的声音如同黄莺出谷、莞尔动听。
一首幼年最常哼唱的《金缕衣》随口而来。
春来早清梦扰楼台小聚诵今朝
又何妨布衣青山坳
月如腰琴指蹈醉时狂欢醒时笑
莫辜负青春正年少
千金不换伊人回眸金步摇
……
白发新见黄口旧知交
对饮东篱三两盏又何妨轻佻
把酒问月姮娥可好
金缕一曲羡煞尘嚣
“好一句‘何妨布衣青山坳,千金不换伊人回眸金步摇’,师妹真是闲情雅致。”
他嘴角边挂着淡淡的笑,踏着冬日正午的暖阳而来。
金光从他背后折射而来,衬着他月牙白金绣线的袍子,宛若嫡仙。
“是不如师兄来的得意,掀人衣袍又趴人墙角。”
她字字珠玑,眸子里亦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傲气。
颜小沐本就无意和他纠缠下去,弹奏琵琶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既然现在扫了兴,她也不想待在院子里。
她嘴角勾起邪魅的笑,白色的披风轻轻扫过地面,带起一小阵风轻抚过碎叶。
颜小沐大概是觉得上次的事不会再来第二次,所以也就没有怎么防着他。
以至于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察觉到他的掌风,却下意识的慢了一步。
风扬起墨色的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一泓蜿蜒的清泉,淡淡的药香更是沁人心脾,鬓边的碎发看起来尤是别有风味。
颜小沐刚想开口将他数落一遍。
“师妹这根发钗倒是别致,不如送给我如何?”
那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看起来竟带着丝丝痞气。
“噗嗤”
颜小沐终是没有忍住笑了出来,也难为这样一个谦谦君子扮出一副痞相。
“既然师兄喜欢这类小女孩的东西,那就送给师兄吧!”
颜小沐从来不是那种得了理就会饶人的人,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颜小沐见他没有什么要紧事,仍旧抱着琵琶往屋子里走去。
“师妹,我明日要离开了,你……”
少年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发钗,仿佛是下定决心才说出每一个字。
“你明天能不能弹首曲子送送我?”
颜小沐面不改色的踏上门槛,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玻璃瓶来,反手就冲着少年那个方向丢过去。
“听陈叔说师兄不喜欢药味,这药丸是用一百零九种花蕊制成,每年重阳节的时候取一颗和着山泉水喝下。”
颜小沐朱唇轻启,仔细听来却带着叹息和担忧。
“虽不能治本,却也可保你的蛊毒不再复发,愿师兄好自为之!”
就那么简单明了的几句话,交代完她便将门和上,不留一丝余地。
“小沐,我不是师傅的儿子,我……”
少年看着合上的门,仿佛还在刚才的梦里。
梦里那女孩坐在芙蓉树下的秋千架上,手里抱着一把栒木琵琶,轻吟的歌声清远悠扬,世间难寻。
手里的玻璃瓶还带着她身上的气息,可这些又好像发生在昨日。
他看着手里的玻璃瓶,终是伸手打开瓶塞闻了闻,确实如她所言,皆是鲜花的清香,没有半分儿中药味。
她闭门的这三个月,就光捣鼓这个了?
他来找她,不仅仅只是为了道别,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的名字,和他的故事。
“小沐,等我把京城里的事务都处理好,我就回来找你。”
他轻轻呢喃着。
等我把那个人欠我的都债都算清,我就能守着暮夏谷,守着那个葬在这里的故人了。
“记着,我叫倾玦……澜澈”
风扬起他锦袍的一角,仿佛是想将刚刚的话带给某个人。
只可惜,她终究是未曾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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