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北国王宫因其独特的地势,夜半观星极佳。
然而此刻,整个王宫里都在因为姬朱的到来而议论纷纷,谁还会有雅兴去数星星。这个南国美人脾气很是古怪,吃饭睡觉都不要人伺候,宫人内官都被轰出了太平殿。一伙人顶着春寒,哆哆嗦嗦地在太平殿大门口守着。
几日过去,宫人内官们都跑到内廷总管那里哭诉,这差没法当了,这个南国美人不光要端了北国美人的饭碗,还要把他们的饭碗也一块儿砸了。不伺候主子的奴才,能叫奴才吗?
“皇上——今夜,您还是不去姬朱娘子那儿吗?”首领内官为北国皇帝斟了茶,小心翼翼地问道。
皇帝的脸埋在高高的奏折之间,头也没抬:“——春旱严重,南面从去年开始就没有下过一滴雨。”
“……这——”好像有点牛头不对龙嘴啊,老内官心思斟酌了一下,回道,“朝政大事奴才不懂,不如奴才去请三殿下来吧?”
“他会下雨吗?”皇帝问。
老内官一怔:“不,不会吧……”
“那叫他来干什么?”
“……”老内官提袖擦汗,“是,是,奴才妄言。”
“你刚才说什么?”皇帝终于抬起脸,长眉高鼻,眼似月眸,发髻上戴的一顶紫金龙冠将他的五官映地十分明亮,是个绝美的美男子。
老内官年纪大了,思维老是追不上这个年轻皇帝的。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说道:“姬……姬朱娘子。皇上,您不打算过去吗?”
皇帝笑了起来,把老内官斟的茶捧在手里:“她初来乍到,那日很是占尽风头。最近——晾她一晾无妨。”
“这事儿——春华大长公主派人来问了几次了。”老内官有点难以启齿,“皇上登基已经数年,国事清明,子民安乐,是我国明君。可是明君也得传宗接代,也得有个国母在旁主持中馈才行啊。”
“皇姑姑是想让南国美人做我北国的皇后?”皇帝看似揶揄,眉头已经轻微地皱了起来。
老内官打了自己一耳光:“那哪儿成,我北国的后位,岂能落到外邦人的手中。”
“那姑姑是什么意思?”
“……”老内官没法说了。皇帝太聪明,说上一句话的时候,就把别人接下去的所有话都给堵死了。春华大长公主的意思,皇帝还不清楚吗?当然是要皇帝娶她的外孙女儿罗归燕为北国皇后了。明示暗示不知道多少回了,皇帝就是装不懂,被逼急了,还从南国讨了这个南国美人姬朱娘子来当挡箭牌。
北国后宫——真是冷清。
“我乏了,出去走走。”皇帝可不想跟一个太监讨论传宗接代的事情,喝光了一盏热茶,就起身走了。
“皇上,皇上——”老内官摇头叹息,皇帝长大了,似乎他的心思,连他这个自小伺候他的人也看不透了。
预料之中的腥风血雨没有来到,姬朱整日在太平殿无聊地几乎长蘑菇。又不能让人看见她的容颜,所以只能偷偷背着人趁着夜黑跑出太平殿去散散步。
月影星辉,朗朗清风,每一座连殿的廊桥在高挂的灯影下,都仿佛变作了柔美的女子双臂。
姬朱终于脱下戴了几日的幕蓠,狠狠地吸了一口山间的空气。这陈慕秦不知道按了什么心眼,赠她幕蓠,搞得她如今骑虎难下,终日不敢将幕蓠摘下。接下去该怎么办?北国皇帝似乎对她并没有兴趣,从第一日之后,就再没有见过她。她会老死在这北国王宫之中吗?可是自己到底是谁?她到死都没办法知道了吗?
一种很奇怪的情绪在她的胸中积累着,她很不甘,好像还有很多事没有去做。若将没有记忆的人都比作婴儿的话,那么姬朱也算出生没多久。她短短的记忆里,只认得心思深沉的陈慕秦,石头脑袋的陆应,还有那个看不清脸的北国皇帝陈慕筠,当然了,看不清脸的人还有很多,但也只有陈慕筠是最有分量的。
姬朱伸出手指数来数去就只有这三个人,可是心底那种像是“思念”的情绪却很浓很浓。她在思念谁?自己失去记忆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哦对了,陆应死了没?是不是她记挂着他的伤势才会如此?毕竟陆应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
胡思乱想了许多,她捡起丢在地上的幕蓠准备回太平殿。
“这就回去了?”月影下,一个锦衣男子负手含笑地问道。
姬朱吓了一跳,回眸望去,见那人发髻上的紫金鹤冠泛出泠泠冷光,月光黑锦裁成的衣上花纹繁复,足踏一双回字边错金线的黑靴子。她怔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将幕蓠藏到了身后。
“奴婢见过——皇上。”
年轻的皇帝陈慕筠微微扫了她一眼:“这称呼可不敢乱当,你确定要这么叫我?”
“……”难道不是陈慕筠?姬朱咬住唇。
“哈……”陈慕筠笑开来,“你是哪个宫的?”
“奴婢——太平殿的。”
“现在幕蓠很流行吗?”他眼尖,早就看到了她藏在身后的青纱幕蓠,与那日南国美人在天域殿戴的一模一样。
姬朱的心一紧,忙垂下头将幕蓠戴上:“是啊,南国美人戴的东西,宫人们都争相效仿呢。”
“是吗?”陈慕筠依旧笑着,可姬朱看不到,他的眼神里没有半点相信,“她怎么样?”
“娘子她——很好。就是,有点想家了,总是说,要是有姬相府的人陪伴就好了。”
“哦,”陈慕筠淡淡地应她,“你去告诉你们娘子,我今夜要去她那儿。”
“……”姬朱愣住。
等等,什么?要去太平殿?天呐!
“不要!”姬朱本能地脱口而出。
陈慕筠皱眉,隔着幕蓠打量眼前的女子。虽然月光清朗,但说实话他刚才的确没有怎么看清她的容颜。不过他的耳朵还没有聋,总是听得出南国美人的声音的。面前这位,想必就是他钦封的北国美人吧?她不想承认自己偷偷溜出太平殿,那就让他来揭开这个满口都是胡话的女子嘴脸吧。
“为何?”他淡问。
“因为——”姬朱吞了口口水,“娘子她,是葵水期。”
真是什么话都敢说。陈慕筠嗤笑,抬脚兀自往太平殿的方向走去:“无妨,我又不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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