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便是十天之约的第十天，清晨，方唐极早便起床，洗漱。他站在古铜镜前理了理衣服，抿了抿薄唇，露出深深的酒窝，这使他看上去有一股子执着和少年特有的青春朝气。
以往苍白接近透明的脸庞已经浮起几丝血色，但从小便体质衰弱导致他的肌肤看起来仍有一股病态的白。
经过吐纳天地灵气，方唐已明显察觉到体质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身子不再如以前那般软弱无力，精气神也提高了不少。
他微微凝神，灵脉识海中的灵气便由着意念流转到手指间，确认自己已经成为修行者，方唐离开了屋子，来到景雨等人修炼的院子。
此时天色尚早，这里还没什么人影。方唐平静坐下，朝阳升起曙光渐渐笼罩了他。
约莫一炷香之后，问天宗的弟子们陆续赶来。看到平静坐在古树下的少年，弟子们皆露出奇怪的表情。他们都十分好奇这少年居然还没下山。
景雨和张孟禄并肩而来，边走边交谈着什么，待张孟禄无意间瞥到坐在树下石凳上的少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震惊。
他用肩膀顶了顶景雨，沉声道：“景雨，那小子还果真没走啊！”
景雨望去，怔了怔，然后微笑着向方唐走来。
“方唐师弟，多日不见，看来你学习得还不错。”景雨看得出方唐的气色已好转了些。
方唐笑道：“这些天在藏书阁阅读典籍，对修行已小有所悟。”
“小有所悟？如果没有灵脉，就算大悟又有什么鸟用！”张孟禄昂着下巴，眼睛望着天，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讽刺方唐。
方唐看了一眼景雨身旁的魁梧少年，再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开山巨斧，轻轻笑了笑，道：“到底有没有灵脉，还须二师父的检阅，就算我说我已觉醒灵脉，又有几人会信呢。”
景雨闻言挑了挑眉，他没想到看起来文弱的少年性格却一点也不软弱，这使他有些期待二师父检阅的结果。
张孟禄却不是心思细腻受过良好教育的名门之子，他一向心直口快，毫无遮掩，一听这话，哈哈大笑几声，然后朝院中众弟子吆喝起来：“跟大家讲一个笑话，一个没有灵脉甚至连脉眼都有不起的家伙居然信誓旦旦说他已觉醒灵脉，师兄们说好不好笑，哈哈……”
“孟禄师弟，这是我近来听到的最好笑的一个段子了，哈哈……”不远处有人带着轻佻的语气回答。
院中众弟子接二连三发出愉快的笑声，看得出大家这件事都抱着调侃嘲讽的态度，几乎没有人相信一个没有脉眼的家伙能在十天之内觉醒出灵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狂笑中张孟禄扛起巨斧，大摇大摆地走远了，留给方唐一个魁梧中带着豪气的背影。
景雨苦笑着拍了拍方唐的肩膀，解释道：“方唐师弟，你别介意，孟禄就是个直性子，其实他心肠热着呢……”
方唐点点头，他看得出那个魁梧的少年性子并不坏，相反他对张孟禄有很好的第一印象，所以先前面对那种直接霸道的讽刺方唐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张孟禄有些可爱。对于见惯了各种虚伪且丑陋嘴脸的方唐来说，直爽真实的人让他觉得很舒服。
这大概就是世人讲的眼缘吧。有些人你看他第一眼就想和他成为朋友，而有些人就算与他朝夕相处你也不会将他视为知己。
……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现在是什么时辰？你们就开始懒散放松了？恩？”一个干枯沙哑的声音如金属摩擦般从院外传来，人未到，声先至。
本来嘻嘻哈哈的众弟子一听这干枯沙哑的声音顿时收敛起玩笑的表情，面色变得格外严肃，个个都如坐针毡，仿佛这干枯沙哑的声音是一条无形的皮鞭，在他们身上狠狠抽了几下。
方唐也急忙站起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这是问天宗的二师父驾到了！
鼻子很大的二师父个子矮小，长发梳成一个干练的马尾，额头布满抬头纹，但这却一点儿也不影响他的威严。很多时候，在问天宗，他的声音便足够让弟子们感到敬畏了。
二师父从弧形的拱门里双手负后凛然而进，双目如电，环视众人一圈。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或观看手中的秘籍，或摆开架势开始练功，无一人敢直视他。
方唐站在一边，像个门外汉，样子显得有些滑稽。他的手心里因为紧张冒出了许多汗水，面对二师父，即便他已确认过好几次能够修行此刻也变得有些忐忑。
这个二师父，全身上下都暴射出严厉和威严，面对他的时候，弟子们无一人能感到轻松。
除了那个身穿绿衣，面容精致，视力有些模糊的小姑娘之外，二师父对谁都没有好脸色，哪怕是大师兄闭关之前也时常被二师父当众训斥。
见弟子们都开始认真练功后，二师父终于将目光扫到方唐身上。
与二师父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方唐整个人鸡皮疙瘩都竖起来，感觉他的目光简直比刀剑还要锋利。
方唐抿了抿薄唇，脚下微微挪动了几分，恭敬道：“二师父好。”
听到方唐开口，本来安静异常的院中更加死寂，原因是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想要倾听二师父如何将这少年赶出山门。
他们喜欢看热闹，却不敢正大光明的看，只能偷听，所以弟子们虽然手上的功夫不停，耳朵却个个都竖得比深山里雪兔还要尖。
二师父千年不变的肃穆神情，如刀锋般锋利的目光冷冷盯着方唐。
每个人都紧张到了极点，方唐更是忘记了呼吸，一颗心快跳到嗓子眼。
晨风吹过，片片枯叶从树枝上被刮下来，在空中飘舞几圈之后温柔地落到地面，弟子们的黑色院服被撩起几丝波纹，二师父背后的马尾微动。
“灵气顺意，身有氤氲之意，小周天而已。方唐，从今天起你正式拜入问天宗门下。入则兼济天下，出则潜心修炼，以证天道。这是问天宗的门训，希望你能谨记。”
二师父干枯沙哑的声音伴随着柔和的晨风钻入每个人的耳朵里，在每个人的心头上轰然炸开。
震惊万分的张孟禄忍不住看了一眼方唐，只见这少年居然眼底有泪光闪动，两只干瘦的拳头捏地极紧，激动得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本来惊讶的张孟禄更加好奇，这少年心底究竟隐藏了多少情感，加入问天宗对他来说竟是如此激动。
景雨低头摩挲着手中的银白长剑，扬起嘴角笑了笑。
其余弟子们面面相觑，震惊过后不免开始好奇，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他是师尊大人那样的天才？
他们对这少年的嘲讽和调侃之意此刻烟消云散，十天之内觉醒灵脉绝非常人所及。无论他是不是天才，都已值得尊敬。
小师弟，问天宗欢迎你加入。弟子们不再多想，面色比先前更加认真了……
方唐一弯腰，躬身道：“多谢二师父指点。”
他心里想道：从今往后，一切的屈辱都将慢慢讨回来！
“你随我到主殿参拜先师和掌门师兄，再到兵器阁领兵器和院服。”
说完这句话，二师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院子。
……
来到三进之后的主殿，只见大厅中央悬挂着一副和藏书阁一模一样的师尊大人的画像，画像之下的主位上，坐着一个眉毛花白，胡须花白的老者，年龄大概在七八十岁的样子。
白胡子老者身侧站着的就是那位绿衣小姑娘，绿蝶。她似笑非笑，眼神迷离地向方唐这边‘望’了过来。
拜过白须掌门，老者忽笑道：“你就是新入的弟子？”
“是。”
“你喜欢剑？刀？还是枪？”老者笑起来没有长者前辈该有的慈祥和威严，反而显得有些嘻哈，像个老顽童。
方唐怔了怔，没料到白须掌门会突然问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看了看二师父，二师父如一尊千年不变的雕像般立在掌门另一侧，虎目如刀锋。方唐身上又竖起了鸡皮疙瘩。
他再看那绿衣小姑娘，绿蝶同样不动声色，目光越过自己的身体凝聚到远方。
那白须老者笑嘻嘻的，换了一个姿势，像观赏艺术品一样打量着自己，方唐再次竖起鸡皮疙瘩。
“师父，二师父，先前弟子是一介书生，并无接触过刀剑之类的兵器，所以没有特别喜欢的。”
白须掌门闻言笑了笑，继续问道：“噢？那你为什么要拜入问天宗，你可知问天宗一向以冷兵器闻名。”
方唐有些赧颜，小脸微红，沉默片刻后答道：“其实弟子来问天宗之前，已先访过其余四派。弟子体无灵脉，便被灵兽驱逐。到问天宗，不料狼王却嚎叫了……”
这句话说完方唐捕捉到白须掌门眼底先是闪过一抹淡淡的失望，然后转变为得意，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身侧的绿蝶。
二师父则是一声冷哼，面色亘古不变。
白须掌门摇了摇手，笑道：“去吧，你既入我问天宗，今后便自当刻苦修行，不可违反纪律，知道了么？”
“弟子谨记。”
“师弟，你带他到兵器阁选兵器吧，无论喜不喜欢冷兵器，咱们问天宗的弟子理当仗剑立世，这是自古便承下来的传统。”
“是。”二师父给方唐使了个眼色，领着他走出了大殿。
白须老者讪讪对身侧的绿蝶道：“小蝶啊，你说是四派的灵兽瞎了眼，还是咱们问天宗得了狗屎运，这样的九脉天才居然入了无人问津的问天宗。”
绿蝶淡淡道：“师父，你猜他会选什么武器？”
白须掌门顾人玉抚须思考片刻，说道：“问天宗的弟子，理当握剑。执剑问天，才是问天宗。”
……
兵器阁，方唐望着晃花眼的五花八门的兵器，犹豫不前难以抉择。
二师父等待良久，终于说道：“刀剑虽是古老的兵器，但唯有古老的东西才能广为流传。古老的东西虽赶不上新潮的事物，但没有任何一种事物能替代古老的传承，只因古老的传承，传的是一种情怀，一种信念。剑灵刀刚，世间的兵器变化万千，也始终取代不了刀剑。无论世上的修行者如何鄙夷它们，刀和剑都会永远流传下去。”
方唐细细回味着二师父的话，须臾后终于悟出了某些意思。
他一回身，已不见了二师父的身影。
二师父的话，岂非是让我成为这古老传承的一份子？他岂非对我有所期望？
想到这方唐终于取下墙壁上悬着的长剑，剑灵动而飘逸洒脱，他希望今后的人生，能够如手中剑一般洒脱飘逸。
飘逸洒脱，古老的传承，必将永恒。
执剑问天，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武国候！我终有一天要打败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