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瑶坐在窗边,感受空气中传来的热气,却丝毫也无法感受到‘心静自然凉’的超脱境界。耳边传来的是响亮到有些刺耳的蝉鸣。慕容瑶看过一本闲书,记得里面曾经说过,这些奋力鸣叫的蝉之所以如此努力,不过是因为它们已经没有将来。它们在地下蛰伏了几年甚至十几年,却只能鸣叫一个夏天,着实可怜。
只是,她没有资格去同情它们。甚至,再过一会儿,她就要交待管事娘子,差几个人,用竹竿把它们都粘了去。因为她的婆婆已经说过很多次,这些蝉吵得她午间不能好好休憩。明明它们不过是在她的院子里鸣叫。
慕容瑶知道,她应该要顺从婆婆,因为她是夫君的娘亲,是长辈,她是媳妇,是晚辈,要从一个‘孝’字。自然,这些不过是明面上的原因。慕容瑶淡淡地笑了下,这个笑容不带一丝温度,甚至有些麻木,好在她对着镜子练习了很久,总能在适当的时候装出温暖的弧度的。
她慕容瑶为妇五年,如今已是双十年华。遥想当年,她刚嫁进公孙府的时候,婆婆对她还是很亲切的,因为当时的慕容府与公孙府可谓门当户对,她和公孙泽是人们口中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或许是公孙泽二十岁那年便被封做从三品定远将军,他们从公孙府搬到了定远将军府的时候。亦或者是她与夫君成亲五载,却没有为夫君诞下一儿半女,却被谣传了可能终身无子的时候。
五年前,她与夫君喜结连理。四年前,夫君上了战场,一战成名,不是因为他武功了得,用兵如神,而是因为他救了一个人。她遵从出嫁从夫的闺训,对夫君要去为国效力,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婆婆却是有意见的,他们成婚一载整,她的肚子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战场上刀枪无眼,若是夫君有个好歹,公孙府就绝后了。
好在夫君虽然为五殿下挡了一记暗箭,却伤的不重,因祸得福,入了陛下的眼。年纪轻轻便成了定远将军。经此一役,陛下对五殿下的宠爱便可见一斑了。公孙泽自十八岁第一次上战场,随后四年当中,也长期驻守边关,前前后后在府中的时间还不足一年。
若是在旁的府里,婆婆疼爱媳妇的,公孙泽经常不在家中这样的情况,便是无子也不该苛责媳妇。慕容瑶的婆婆却不这么认为,因为她婆婆便是新婚两个月便被诊出身孕的被一众出嫁的女子羡慕的典范。慕容瑶无奈叹息,自从大半年前,婆婆请了个大夫给她号脉,说她天生有些宫寒,不易孕有子嗣之后,婆婆的态度更是……
收敛了心情,慕容瑶整了整衣装,对着院子的方向遥遥说了声“抱歉”,已经拖了这么些天,婆婆的怒气估计已经快要爆发了,她只能自私一些了。交待了管事娘子粘蝉的事宜后,慕容瑶缓步走向了公公婆婆居住的宁馨苑,去给婆婆请安,想来婆婆午后小憩应当结束了。
走到院子门口,看着宁馨苑几个字,慕容瑶有些出神。宁馨,取宁静温馨之意。只是,他们府里真有宁静温馨吗?
天气炎热,若是可能,慕容瑶并不想走这长长的一段路,只为送上门给婆婆训斥。可是她没有办法,若是连早中晚请安的礼数都不做全,那么婆婆就更有怪责她的理由了。她,不想让夫君为难。
因为她是媳妇,给婆婆晨昏定省是应该的,可是她却不想让她的丫鬟陪着她受苦,所以每次她都是一个人来。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她之所以每次都是一个人来,是因为,婆婆说话越来越不好听,她不想在自己的丫鬟面前丢人。
即便她一转身出了宁馨苑,婆婆对她的‘教导’便会传遍整个公孙府,她也总是装傻。她知道,婆婆是故意的,故意把话说的那样难听,故意把话说的那样大声。可是她不想屈服,夫君跟她成亲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她,一生一世只守着她一人,她又怎么会傻到主动要求夫君去打破这个承诺呢?
只要能留住夫君,她在婆婆那里受点儿委屈又算什么,毕竟婆婆是不能指责她一辈子的。夫君,才是陪伴她一辈子的人。而且……她摸了摸自己小腹的位置,想起三个月前大夫说的那番话,心里有了些底气,她马上就不是婆婆口中那不会下蛋的鸡了。她要用事实证明,她的坚持是有必要的。
婆婆甚至这府里的人都不知道,半年前婆婆给她请的那个大夫,其实一直都是她的看诊大夫。好似不能生育子嗣这样的传言在公孙府中传开之后,慕容瑶就悄悄去看了大夫,毕竟子嗣才是一个女子安身立命的关键。这个大夫是十分有名的,专门研究女子宫寒不易受孕的病症的民间圣手,其实婆婆找他来的时候,大夫已经给了她希望,最迟半年,最早三个月,她就可以为夫君开枝散叶了。
她的葵水一直不准,有时候甚至几个月都没有,前些日子好似正常了,这几个月却又没有了,她有些怀疑……可又怕是空欢喜一场。最近婆婆看她看的很牢,她没机会出门去看诊。慕容瑶想着,等晚间夫君回来的时候,她要跟他说说,让婆婆最近允许她出门子一次。若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就皆大欢喜了。
慕容瑶脚步很轻,说来,也是婆婆的‘功劳’,经过婆婆的常年敲打,她才能走的又快又轻,比猫路过都要安静。早些年,虽然她的脚步声也不至于惊天动地,可是婆婆看她不顺眼,便连她走路带有细微的脚步声都透出不喜。她便总在自己屋子里来回练习走路,想想那段日子,慕容瑶觉得自己真是委曲求全成习惯了。
还离着窗子几步远,便听到了婆婆的声音。慕容瑶笑了笑,倒是奇了。婆婆除了跟她说话大声之外,对别人可从未如此失礼过,特别是夫君做了将军之后。再仔细一听,居然是公公的声音。慕容瑶皱起了眉头,平日里,公公知道她要来给婆婆请安,都是避开的。难道今天是还没来得及避开吗?
打扰公婆说话显然是不明智的,因为这很可能被婆婆列成她不孝的另一条罪状。
慕容瑶站在离窗口几步远的地方,这样即便有下人经过,也不会误认为她在听窗角。便是公公一会儿出来,也能一眼就看见她,至少知道她是个守时、守礼的。
虽然慕容瑶并不想知道公公婆婆究竟在说什么,可是无奈,公公的声音挺大的,婆婆的声音比他更大,让明明站在几步之外的慕容瑶听的真真切切。如果可能,慕容瑶希望,今天她身体不适,只得着人来跟婆婆告饶,而不是亲自站在这里。任由心中的裂缝被那残忍的真相无情撕扯开。
“夫人,这样子,不大好吧?”慕容瑶一直觉得公公是个温和的人,不然对上强势的婆婆,只怕要家无宁日了。
“有什么不好的,只要能给我生大孙子,那就是好的。”婆婆果然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可媳妇儿也没做错什么。”对,慕容瑶也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天生的东西,她如何能抗拒,难道要怪责给了她生命的娘亲吗?
“什么没做错,生不出孩子就是最大的错。她三年无所出的时候,就该让泽儿把她给休了的。那样也许咱们早就有大孙子抱了。已经拖了五年,绝对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与夫君成婚三载的那年,夫君一直都在边关,若是当时她有了身孕,才是最大的笑话吧。
“可是,这样会不会对泽儿的名声有碍。”
“那……不然尽快让泽儿把映雪娶进门?反正到时候生了孩子,就说是早产了。很多人家不都这么干吗?只要把稳婆的嘴封好了,不会有人知道的。照你这么说,那要尽快了,毕竟孩子已经快四个月了,再下去,肚子就要藏不住了啊。”
“可是,这,要怎么跟媳妇儿说啊?泽儿也真是的,就不能先把人娶过门,再……这样我对慕容兄也不好交待啊?”
“还要什么交待。我们不要慕容家给我们公孙家交待都不错了,他们嫁给我们的这是什么媳妇儿啊,连个蛋都生不出来,还能算是女人吗?不管怎么样,我就认映雪这个媳妇儿了。也怪你,当初要不是你,我儿早娶了映雪了,孙儿早就该会叫奶奶了。”
“怎么又怪我,当初我也是问过泽儿的,他说与映雪只是兄妹感情,他心悦的是瑶儿,不然我也不会上门去提亲的。”
映雪?周映雪吗?原来是跟她和公孙泽一起玩耍的映雪姐姐,公孙姗姗的好姐妹。她也曾吃过她的醋,毕竟周映雪跟公孙泽的亲姐姐公孙姗姗的感情极好,她怕公孙泽其实也心悦周映雪,只不过是为了年幼时候的一个无心的承诺,才答应娶她。他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只把周映雪当做妹妹。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和视作妹妹的女子乱吗?
明明是炙热的天气,慕容瑶却觉得浑身冰凉。慕容瑶小腹突然出现的坠坠的疼痛把她拉回了现实。想起她的猜测,她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疼痛稍缓,慕容瑶看了眼公婆的屋子,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没有必要再在这儿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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