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楚说话时声音柔和,态度近人。明明脸上带着恭敬的笑,说出来的话却语不惊人死不休。
可其中有些话,说得他很心动。
“既秦大人已愿意让秦姑娘由公主养着,公主便把秦将军视为半个家人。鹤楚这些话,便是公主对半个家人的秦将军所言。”
“第一,公主没有子女,秦姑娘去了公主府,便是府里唯一的小主子。公主府所有人,包括鹤楚,从前怎么侍奉公主,以后就怎么侍奉秦姑娘。”
这是在说,你完全不必担心女儿到了公主府会自卑或者感觉低人一等。
“第二,公主会为秦姑娘找天下名医解身上余毒。如果有可能的话,公主会采取些非常手段为秦姑娘解毒。到时还请秦将军想想今日在这里说的话,可别做出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这点秦威是不太明白的,特意问了一遍,什么叫非常手段。
鹤楚浅浅笑了笑,低眉颔首说,秦姑娘的毒来的不寻常,或许下毒的人能解毒也未可知。
秦威心惊不已,下毒的说是黎骨国细作,可其实是黎骨国妖巫。两国可是多年敌国,公主还真敢想。
“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一点。公主自小养在先皇身边,性子骄纵惯了。天下的规矩,十有八九公主是不愿遵守的,这点皇上也曾允许过。所以秦姑娘进了公主府,事事就会按照公主府的规矩来。这点还望将军体谅。”
这宫女说话真是饶了又绕,比许相说话还绕。
秦威迫不得已又问了句,那公主府上规矩是什么,我好提前教荇儿知道。
鹤楚这次却不肯回答,只是饶有深意地笑着,直到上马车前才轻声道。
“将军可还记得当初教公主骑射时的规矩?公主府的规矩从未改过。”
马车辘辘远去,秦威在冷风里出了一身热汗。
当初教公主骑射时的规矩,他似乎是不记得了,可鹤楚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忘。
是没敢忘。
当初中了武状元后,同科武举要么被派往兵部,要么派往地方。唯独他,被皇上点出来去教导公主骑射。
公主原本就会骑射,只是不得要领,始终不能精进。
自己初入朝堂,不知官场规矩,按照自己从前学骑射的章程教了公主几日后,便被皇上叫去问话了。
当时公主也在。
教了几日后,公主的骑射水平大有精进。皇上叫自己过去就是为了提点自己,别对公主太严苛。公主幼时体弱,学骑射不过为了让她强身健体,盛朝有那么多男儿,不会指着她打仗去。
秦威正要应诺,就见一旁歪坐的公主蹭地起身非常不满道,“皇兄就这么小看琬琬吗!师父你不许听他的,该如何严苛就如何!”
秦威茫然不知所措时,皇上无奈笑了,“听她的听她的,我们家这规矩啊,向来是看琬琬的心情来定。这要让天下人知道,非得笑朕这天子没有威严。”
而今鹤楚又提起当初的事情,秦威可不就出了身热汗。
若鹤楚只说公主府规矩如何,他或许还会担心荇儿去了受委屈。
可鹤楚强调的那三点连起来,他即便再笨,也想得到公主是在告诉他,“到了我公主府,我八成会给你养出个公主性子的闺女,你做好心理准备!”
秦威本就希望女儿过得快乐,无人敢欺。
现下公主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他能不激动吗。
唯一的问题就是,公主性子骄纵凡事看心情,是因为她哥哥是皇帝。
普通人家的女儿若是骄纵,不仅不会像公主那般还能得到皇上夸赞,弄不好还会丢了命。
荇儿在公主府的时候他自不担心。可荇儿不可能一辈子在公主府,秦威重重叹气。不管怎样,他要保护好荇儿。
凌均不定时去衡楼转一圈,今日回来迟了些,正在巷口和公主府的马车擦肩而过。
夜色浓重,他不太确定地问车夫,“方才车上可有徽记?”
“回公子,是盛安公主府的马车。”
盛安是二公主的封号,寓意盛朝平安。
凌均往车厢上靠了靠,出声吩咐,“去查查,是来找哪家的。”
他刚到家还未换下身上华服,燕行来了。
一进门就叫着抱怨,“凌大公子,咱们的衡楼办不下去了!”
凌均微微挑眉,“为何?”
“你没发现最近楼里都没什么二级以上的消息了吗?特级消息我更是一年多都没见着了!”燕行管的便是楼里消息流通的事情,二级以下的消息虽然多,可那些消息自然有手下人管理。
他实在闲的慌。
凌均不以为意,进内室换了平常衣裳,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燕行拿过来看,正着看完倒着看,正面看完反面看。
最后把纸往怀里一揣,眼神烁烁地看凌均,“你老实告诉我,那晚你和雪女做什么了?”
“没有雪女。”凌均没来由地心虚,好在他早就练出了克制自己的能力,并不在言语上表露分毫。
燕行把怀里的纸摸出来在他眼前抖一遍,满脸写着三个字“我不信”。
“你没遇见雪女,你让我日进斗金的手下去城外林子里给你堆雪娃娃?”
秦励在街上转了半天,非常苦恼。
他答应给荇儿买一车花炮,可明天就是除夕了。又大又好样式新颖的花炮早就被各府买去了,剩下的全是哄小孩子的。
他可不想用那些东西糊弄荇儿。
东市西市都跑遍了,没有一家有能看上眼的。秦励骑在马上,耷拉着脑袋,浑然不觉自己吸引了多大的注意力。
时值年关,不少人家放松了对女孩的管束,是以这两日不少女孩子能出门在街上多转转。秦励生就一副好样貌,前几年还被人拿来说笑过。但这两年他在军中渐有威信,且他又是将军之子,军中敢拿样貌和他开玩笑的人是没有了。
军中没有,不代表京城没有。
他常年不在京城,就算回家也很少像今天这样在街上乱转。可今天他已经在这里转了一早上,原本匆匆一面觉得他惊艳的人,多看几次后忽然发现,这位公子不仅惊艳,还很耐看呢!
许多姑娘本就闲来无事,眼下看见这样好看的人耷拉脑袋任由大家看,很多大胆的竟尾随在其后了。
等秦励察觉不对劲,身后已然跟了不少人。
前边还有不少人指指点点,路似乎都被堵住了。
他停下来准备看看这是怎么回事,有一方香气四溢的帕子不偏不倚掷到他身下骏马的脖颈上,顿时引来一阵欢呼。
秦励怒了,感情拿小爷当什么看呢?
可怒归怒,年关下街上人本就多,他再怒也不能杀出一条路回去。
于是只得忍着怒意,一步一步往前挪。
忽然人群中一阵骚动,自后向前传来一阵呵斥声。
仔细听不难分辨出那声音是“公主銮驾,众人退让!”
不一会,秦励身后就让出一条足够马车通过的路。秦励回头看去,那辆马车的车帘打起来,里边两个女子分明在看他,其中一个妍丽之中不失威严。
秦励下意识看了眼马车徽记,赶紧下马行礼。
却不料马车在身边停下,面容威严的那女子开口竟是对他说话,“这不是励哥儿吗,怎么这般狼狈?”狼狈自然指的是他被姑娘们追着看的事情。
秦励脸上挂不住,低着头没说话。
凌琬愈发觉得有趣,一指前方不远的衡楼,“本宫要去那里吃鱼,你一起来,我有话问你。”
秦励知道这是二公主,等他和父亲去南疆之后会代为照顾妹妹的二公主,也就不扭捏地应下。
跟在公主车马后边,路果然顺畅得多。
到了衡楼前边,有小儿来把秦励的马牵走安置,秦励跟在公主身后进了衡楼。
衡楼名为楼,其实是数座楼阁连起来构成。这里从酒楼到书斋绣坊一应俱全,公主去的便是衡楼主楼最顶层的酒楼。
这酒楼平素会做些能带走的饭菜限量供买卖带走,但楼里不对外人开放。秦励来衡楼许多次,也没来过主楼的二层以上,更别说主楼的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