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晋地需十几日,眼下已经是二十七了。按照往年的安排,过了年初三就会启程去晋地。算算也不过六天时间。
瑞香看她兴奋的样子,连忙叫人去收拾衣裳和年礼了。
秦荇捧了书歪在美人榻上,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她想到如果是哪位表哥救了自己,自己光带普通的年礼可不行,得备上厚礼。
可自家库房里的东西要么不够贵重,要么是爹得来的赏赐,拿出去送人怎么都不够表示自己的心意。
秦荇决定再去衡楼跑一趟,听说衡楼里进了许多海上运来的新鲜物品,样子好看用处新奇。即便恩人不知道很多年之后发生的事,但他既能在父兄都战死秦家彻底没落的情况下还舍身保护自己,肯定从小就对自己特别好。
他对自己好,自己回报以好,这是完全正常的。
秦荇越想越开心,俨然肯定了救自己的恩人就在晋地,就在外公家里。
夜半时候,天地骤然冷下来。
秦荇睡觉的时候嫌闷,让瑞香给窗子留了道缝隙。寒风轻轻一推,窗子便成大开状态。瑞香在外间睡得正熟。秦荇被寒风冻醒便没叫她,自己起来关窗。
立在窗前才发现外面一片银装。不知何时下起雪来,窸窸窣窣落在窗前树枝上,地上、屋檐上厚厚一层,映得天地皎洁。
这雪光宛如月光,秦荇忽然来了心情。
前世自己死在端王府门前的雪地里,那时只觉天地寒彻骨。
可而今同样的雪天,她却满心只有欢喜。
因为父亲和兄长都在身边,因为一切都还来得及。
瑞香和两个守夜的丫鬟在外间睡得熟,秦荇自己穿好衣裳蹑手蹑脚出门。
她好久没有踩雪了。
不,不是。
她好久没有以这种欢喜的心情踩雪了。
天地间铺满白色绒毯,寂静的夜,她在这白色绒毯上留下自己的脚印。只有她自己的脚印。
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前世在端王府里,每年下雪的时候便是她可以歇息的时候。倒不是端王妃体恤她,雪天地滑不让她去侍奉左右。而是雪天她常常风寒,有一次把病气过给了端王妃。再之后她生病时便不用去侍奉了。
只是那时一心求子,即便雪天,也无心情欣赏漫天雪景。
唯独有一次,是凌均休沐在家。那日雪下得太大,端王妃回了罗家。端王和端王妃不在家,凌均便命人在院中暖亭摆了暖锅,夫妻二人难得对坐共餐。
那顿饭倒是和乐……
秦荇忽然摇摇头,自己怎么想起了凌均。
虽说在端王府唯数他对自己尚可,可也不过尚可罢了。现下自己重活不过一个月,凌均已经遥远地记不清面貌了。
不想他!
秦荇裹紧狐裘,沿着雪地往前踩,不知不觉来到侧门口。
这么晚了,门竟还开着?
秦荇纳闷,她向来早睡,府里上上下下有可靠的管事打理,她也就不知道府里的侧门竟这么晚了还开着。
在暗处站了会,秦荇看到了门还开着的缘由。
府里每天的食材由城外农户送来,早起天不亮厨间便会准备一天的饭菜。所以新鲜食材就得半夜送来府中,想到这个,秦荇往厨间看了看,果然亮着灯。
她以为只有端王府那样奢靡的人家,才会夜半时分送菜呢?前世侍奉端王妃时间久了,她渐渐养成晚睡早起的习惯。因为夜半时分,端王府的主子都睡熟了,王府才像是她的家一样。
有好几次,她夜里散步去花园,远远地便看见好几车新鲜蔬菜送进府门。
秦荇往暗处挪了挪身子,才站定便看见送菜和鱼肉的车从侧门进来。门房和送菜的农夫热情说话,两人一起把车里的东西检查了之后,一起推去厨间。
看着空荡荡的侧门处只剩下几行凌乱的脚印,秦荇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她四下看看无人,从暗处走向侧门,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她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在府门外了。
前世她循规蹈矩,战战兢兢惯了,现下站在府门外,竟然前所未有地开心。
前世在公主府时,规矩并不严。只是那时她因为余毒和京中人的流言,整日以极其严苛的规矩要求自己,每日早起早睡,天黑以后绝不会出府门。
现下做了件自己两世都没做过的事,秦荇的心扑通扑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自己,现下她的欢欣多过紧张。
街上的雪已经被人和车辙踩过碾过,秦荇踩在车辙里,走到了那处小巷。
她忽然想起,这里是阿衡所住的小巷。
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
这一夜踏出府门,秦荇仿佛解开了束缚在心上两世二十多年的锁链,彻底放开了自己。
她由着自己的心,信步走到阿衡门前,看见大门紧闭。她吃吃笑了,抬手拍了怕脑袋,暗道,秦荇啊你在想什么呢!
这天地间现在还清醒的人,除了为生计奔波的门房和农夫,就只剩下你了。
虽然阿衡或许也是某个贵门公子,但是个不受宠被放逐出来住在这偏僻的院落里。怎么会和自己一样,有夜半起来踏雪的心情?
燕行一打听到消息就来了这里,谁料话没说完,外边下起了雪。他出来时告诉家人自己是去找堂兄许释了。而现在困在凌均这里,下着雪,自己要冒雪回家,肯定会穿帮。无奈之下,燕行从凌均寒酸得可怜的柜子里抱出两床被子,睡在了书房。
只是端王府忒可恶,明里说是给凌均静养的宅子,书房连火龙都没有,燕行睡到半夜就睡不着了。
刚想起来把雪扫扫,暖暖身子,就隔墙听见外边吃吃笑声。
莫非端王妃那妖婆要害凌均?
燕行心中一冷,端王妃膝下三个儿子,可却偏心得没边。凌均同样是她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却从不见她关怀凌均一次。
所以燕行心里是把端王妃视作老妖婆的,眼下墙外有声音,燕行第一想法就是老妖婆要害凌均。
哼!不自量力,你以为你的大儿子就只是端王府长子这么简单?
燕行这么想着,人已然上了墙头。
只是一眼,他险些没稳住栽下来。
墙外哪有什么穷凶极恶的妖婆派来的杀手?分明是个披了斗篷的小姑娘。
这么晚了,小姑娘一个人在雪地里,蹲着把雪拢成团,玩的不亦乐乎。
燕行心里涌起一个奇异的想法。
他嗖地跳下墙,毫不多加思考就冲进了凌均的屋子。
凌均刚脱了外衣,坐在床上被子盖了一半,都没来得及躺下,就听嘭地一声燕行出现在面前。
凌均十分不悦,“燕行,你是否觉得衡楼主事的位子太差?”
衡楼是盛朝第一楼,各地都有衡楼。他作为衡楼主事,还是京城衡楼的主事,每年躺着都有几十万两白银流入口袋,燕行心思单纯,真不明白凌均这种说话要绕九曲十八弯的人。
于是燕行摇头,“别人求还求不来呢,我为啥觉得衡楼主事位子太差?要说差,我觉得楼里雅间的椅子确实该换了。不舒服……”
“我倒觉得,京城衡楼的主事该换换了。让我不舒服。”凌均看也不看他,把自己被子拢拢整齐,解开束发带,准备睡觉。
燕行忽然开窍了,连忙解释,“我不是故意闯进来打扰你睡觉,你门口有个雪女!就是雪域才会出现的,特别好看,神通广大的雪女!能魅惑人心的雪女!”
燕行怕凌均不信,特意强调了好几遍。
可他越强调,凌均越是不理他。还用掌风灭了屋里最后一盏灯,霎时间屋里漆黑一片。
燕行站在门口好一会,才借着院中白雪看清路。
他低声咕哝,“不信算了,门口那个小姑娘我就当没看到,把你吃了我也不管!”
每次他说什么雪女,神迹的时候,所有人都一副看傻子的眼神。就连爹娘都不信这世上有神仙,想到没人相信自己,燕行十分难过地往书房走。
走了两步忽觉身边淡淡风起,再抬眼凌均竟已到了自己身前。
燕行立刻欢喜了,他就知道有人相信他!
他就知道身为衡楼主人,凌均一定和别人不同!
这个老大,他才没跟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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