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意犹未尽地点评,“不不,我说错了,凌大公子和平常人当然不同,您的被窝,比平常人的可要乱多了哈哈哈哈……”
少年揭了张纸在桌上,似无意理会他这话题,修长的手指在纸上点了点。
这是他们的暗号,隔墙有耳,每次传要紧消息,便以指腹在纸上写出来,既不会被人听见,更不会留下痕迹。男人见到暗号,立刻收敛神色,在纸上写了几字。
“这倒是奇事。”少年定睛看了,愣了一会才说出这么一句。
男人夤夜而来,忽觉口渴,端起桌上茶杯不顾是冷茶就一口饮尽,末了才砸吧嘴想把茶水吐出来,难以置信地把杯口冲向少年:“他们就给你喝这个?你也真能喝得了,睡得着?”
少年并不理会,定了会神后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男人认出来,那是静观其变。
他不是很开心,“我大半夜过来,你就告诉我这个?”那他来这干啥啊,在家睡觉不好吗!
少年把纸叠回去,满脸送客的模样:“燕行,你家该落锁了。”
燕行不情不愿地往出走,临到门边又折回来,攀着屋门看他:“真的什么也不做?”
“我看还是亲自送你出去的好。”少年微微颔首,披在身上的衣裳紧了紧,往外迈步。
两人并行到门口,燕行还是试图劝他,低低重复了好几遍,这可是个大好机会。
看起来大好的机会,往往会跌的人鼻青脸肿。
少年音清如许,夜风吹来他觉得寒凉,蓦地叫了声,“燕行。”
燕行走出了门,听见叫自己眼睛顿时发亮,跳进来眼巴巴看他,只等一句开始行动。
只听少年略带笑意,郑重道,“你要是想做个谪仙,我倒是有法子。”
“啥?”燕行不明白。
少年轻笑,“让你睡觉起来被窝还很整齐的法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里清冽的狡黠让燕行浑身一颤,赶紧跳出去飞快掩上门,他才不要什么被窝整齐的法子!这个记仇的家伙,哪有外边传的那么好!分明比自己亲爹还吓人!
燕行不知道的是,门里边少年身披单衣却不急着回房,仰头看皎洁的圆月,以极轻的声音,叹息。
宫里的早晨格外安静些,仿佛鸟儿的叫声都遵循严苛的宫规。
秦荇是这安静里最不寻常的一个,早上醒来她就从宫女口中问出了昨晚发生的事,现在正在琢磨怎么打消爹爹的顾虑。
那毒让她不能生育,她上一世为此痛苦了十几年。但死过一次,她已经知道什么最重要了。只是那些事情太惊世骇俗,她决不能告诉爹爹。
秦荇醒了后,秦威就去皇上宫外遥遥拜辞,回来看到的便是小小的人儿在廊下坐着,两只脚不安分地荡来荡去。秦威不由笑了,看这副样子,荇儿精神恢复得不错。
秦荇看见秦威出现,立刻跳下座椅迈开小腿飞奔过去,宫女阻拦不及,眼看着秦荇扑到了秦威身上。
“爹爹!”秦荇仰着头,费力地从袖子里摸出一物努力往上递过去。
秦威定睛看清后不禁失笑——秦荇手里捏着个玲珑小巧的素包子,这分明是早上御膳房送来的早饭。
宫里的包子玲珑精致,却又不过分繁复,秦荇吃饭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这包子好看,进而也就觉得好吃,于是趁摆膳宫女不注意,偷偷藏了一个。
她虽是二十二岁的心性,却在看见包子的瞬间就想这样做,她想把从前没有撒的娇都补回来。
秦威愣了一下就张嘴把包子咬进了嘴,那包子秦荇三四口才能吃完,可秦威行军打仗早形成了狼吞虎咽的习惯,一口解决。
秦荇愣愣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心,似乎不明白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倒不是故意做出这副稚儿神态,她是真的有些吃惊,那个包子不大吧,也不至于一口就吃下去。爹在军中吃饭得多不讲究啊……
想到这些,秦荇就忍不住眼眶红红,泪水直打转儿。
秦威包子还在嘴里呢,看见宝贝女儿委屈地都要哭了,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她的意思,难道她不是要给自己吃?
这可怎么办,包子已经在嘴里了,要不去御膳房再讨一个?
秦威真是咽也不是,更不能取出来,为难不已。
腰上忽然扒上来两只小手,伴随着稚嫩的声音:“爹爹,抱,举高高!”
秦威这才三两口把包子咽下去,一把抱起秦荇收拾东西回家。
马车驶出宫门来到京城长街上。秦威撩起车帘让外间阳光照进来,车厢里立刻明媚生辉。秦荇往秦威怀里蹭了蹭,十分严肃地开口,“爹爹,荇儿有件事要说。”
秦威在南疆近一年,好不容易有时间和女儿共享天伦,听到她娇气的声音,根本想也不想就说,“荇儿想要什么尽管提,爹都答应你!”
“爹爹以后吃饭不要那么狼吞虎咽,早上医女同荇儿说了,那样不好。”秦荇坐起身,盯着秦威的眼睛,神情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秦威愣了又愣,八尺男儿差点落下泪来。
夫人早去,他独自抚养一双儿女。儿子带在身边,虽然苦了点,但该有的教养自己都做到了。可唯独女儿,自己一年见不了她两个月,以前想的是只要自己努力挣军功给女儿安稳就心满意足了,却没想到能得到女儿这样贴心的关切。
那句话说的真是没错,女儿着实是暖心的小棉袄。
秦威伸手勾起女儿的小手指,郑重其事:“好,爹答应你!”
皇上笔尖落下最后一个朱字,把奏折合上往前一推,舒展胳膊侧了身子躺在龙椅上。高安收了奏折,动手给皇上捏肩。
高安觑见皇上眉间的川字,就知道他在为昨夜和端王的见面烦恼。
京城权贵门第都以为端王府不是亲王府,在王府中普普通通。却鲜少有人知道,若说天下皇上只能信一人,那非端王莫属。
可端王和皇上之间,却隔了那道永远迈不过去的坎,这注定了端王不能光明正大被皇上倚重。
主仆二人不知沉默了许久,皇上忽然想起什么,“秦家父女走了?”
“一早就回去了,秦将军在殿前给陛下行了礼。”高安笑,说起早上的趣事,“想必陛下不知道,一只素包子也让父女俩在北斗宫里得了不少人心。”
皇上颇感兴趣,“怎么回事,说说。”
高安把秦荇偷藏包子以为宫女没看见,以及后来秦威一口吃下去包子她又目瞪口呆的模样绘声绘色讲了一遍,皇上听得笑出了声。
末了评价道,要是全天下的父女都如此,朕也就能安心享乐了。
高安正欲说皇上为民操劳,是该保重龙体。
却不想皇上竟先一步说起少年时候的事情,“想当初朕十五岁还住在旧京的那段时候,父亲就是在军中,经常不回来。和秦家倒是像……”
高安心里倒吸口冷气,这种随意的“和秦家倒是像”的话,普天之下也就皇上敢说了,要让秦威听见这话,早就自请赐死了。
“谦谦年纪小,九岁还是十岁,有次父亲提前写了信说腊八回家。谦谦从早等到晚,直到睡着了被付叔叔抱回家,袖子里掉出来一只包子,是她最喜欢的鲜菜包子。
那时候北地孤寒,常年不见绿色,母亲那日只许她吃两只包子,怕胀肚子。她却能留到晚上,还没被母亲和付家婶婶发现……高安,这样的谦谦,教朕如何不喜欢。”
这话高安可不敢接,只顺着皇上的心意说,皇上要是想念齐公主了就派人去接她回京,到底这里才是家。
却没有回音,高安小心看去,已然睡着了。
高安叹气,皇上这辈子心里唯独就装了个齐公主,偏齐公主又是那样的性子。
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一觉醒来就在家里,入宫又是晚上,现下终于能坐在车里看周遭景物。车窗外的寒冽气息和阳光混在一起让秦荇愈发感觉到活着的真实。
她有点嫌弃前世的自己,这样好好地和家人在一起感受阳光和冷意,多好!费心费力去讨好那些永远不会真正接受自己的人,真就像罗裳所说的,蠢!
实在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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