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连忙道：“老爷就别责怪了，那孩子无父无母的，自然无人教养，已经很是可怜。她孤零零一个人，要进你的书馆，哪里有银子？能这般好学，在外头风吹日晒的这大半年，也算难得了。只要咱们肯教，还怕教不出个窈窕淑女来吗？”
贾元文却摇头，道：“她一个女儿家，总是跟着有才上书房学些男人的学问也是不妥的。若是她真心好学，夫人倒是可以教她些《女则》《女训》《烈女传》一类，这才是正经女儿家该读的书。”
王氏点头，才道：“我是听于姐姐说瞧好了这孩子，若是能留下，将来想说给二宝。只是我瞧着今日有才与她那情形，怕这个傻小子也有意。”
贾元文闻言吹胡子瞪眼，道：“那个小孽障才多大，满脑子竟然都想得这些营生，将来还如何读得好书，怎么指望他入仕为官造福百姓？”
王氏连忙劝着：“老爷说的自然极是，可是过了今日，有才就十五了，也不小了。虽说读书要紧，如今有才也还没有考取功名，不宜过早成家，可将来总归是要传宗接代的，到时候从外头人家寻的，那书香门第家的小姐，未必看得上我们，那目不识丁的，又如何做有才的贤内助。
我倒是瞧着于姐姐的法子不错，不如寻个模样周正的童养媳，从小养在家里，咱们亲自教养，知根知底得，总好过外面来的。”
贾有才原本因着轻而易举得过了母亲王氏的这一关，有些欢欣雀跃，领着阿璃进了正堂，一一介绍着他们家的布局，这里是厅堂，那里是厨房，西边是耳房，东边是卧房，正领着阿璃走到贾元文的书房。
贾有才说，他父亲的书房里头有很多很多的藏书，多到阿璃十年都读不完。
两个孩子却恰巧在书房外头，听到了贾有才爹娘的这番谈话。
贾元文听着妻子的话，虽然有理，可是：“二宝他娘不是说已经看好了那丫头么。我们有怎么好夺人所爱。”
王氏也是为难：“总归还是要看着孩子将来自己喜欢那个。”
贾元文不悦道：“这是什么话？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虽则没有了父母，也断然没有她自己做主的道理。
二宝天资不高，早些年我也领着他在书馆里跟着念书，可是许多年了，连一本《三字经》都背不下来，他心不在读书上，从前是看着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怜，将来二宝大了，总不能一辈子给咱们家做小厮，还是希望他能出去学门手艺，自立门户的。
在说亲之事上，有才总归是比他容易些。如果是二宝他娘给他看好的丫头，咱们就别跟她争竞了。”
王氏嗫嚅半晌，终究把再劝的话咽了回去，心下觉着遗憾。
贾有才立在门外，呆若木鸡。
阿璃看着那扇紧紧闭着的门，初冬的风如刀一般得割在脸上，好冷好冷。
二宝说他娘在给阿璃预备冬衣了，新扯的花布，做起衣裳来特别好看。
阿璃原本心里感动，此刻回想起来，却忍不住笑了。
果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吗？
阿璃这回竟然没有想要打人，只是平静得对贾有才说：“小书呆子，领着我往别处转转吧。”
贾有才魂不守舍得领着阿璃离开了书房，站在贾家大门口的影壁前，影壁上有个大大的福字。
左右一副贾元文亲手写的对联“人睦千秋福”“家和万事兴”，横批“四季呈祥”，字迹遒劲有力，比外头集市上卖的要好。门外是王氏圈的一小片菜圃，贾家的菜蔬，有一大半都是从这里自给自足来的。只是如今冬日里，多半都荒废着。
“阿璃……”贾有才叫了阿璃一声，他的脸都快纠结成一条苦瓜了。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跟阿璃说，可是却觉得怎么说都不对。
“阿璃，阿璃……”
阿璃在等着他说话，可是贾有才憋了半天，却只是反反复复的叫着她的名字。
阿璃想起了自己头一回跟他说自己名字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才读完了《三字经》，贾有才让她读《百家姓》。
阿璃坐在树上拧着眉头翻了两页，便将那本《百家姓》丢给了贾有才：“我为什么要读这个？知道那么多姓干嘛？”
贾有才盯着树上而阿璃，抱着怀里被她丢回来的书：“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阿璃微愣，看着树下的小书呆子，犹豫了片刻，道：“我叫阿璃。”
“阿璃。”贾有才咀嚼着这个名字，眸子亮亮的，“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是哪个璃呢？”
阿璃摇了摇头。
贾有才并没有纠缠，只是又问：“那你姓什么呢？”
阿璃怔住，继而又失落的摇了摇头。
贾有才眸子亮亮的，对阿璃举起了那本《百家姓》摇着：“那你怎么能不看这本书呢？你的姓，就在这里面啊。”
我的姓，就在这里面吗？
阿璃不由自主得伸手接过了那本书，看了一遍又一遍，猜想着里头哪一个才是自己的姓氏。
贾有才一个字一个字得教着阿璃，等教到贾有才的贾时，他玩笑着对她说：“你看这个，这个字就是我的姓了：贾。要是你找不到你的姓的话，我把我的姓给你姓，以后就跟我姓贾吧。”
“贾璃……咦，好难听，才不要跟你姓呢。”
“阿璃……阿璃……”小书呆子还在犹豫着，不知道该解释什么好。
阿璃第一次见向来口若悬河的小书呆子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阿璃看着外头天边的微光，小书呆子以前总问她是叫哪个“阿璃”。
阿璃自己也不知道，只是隐约记着，阿娘叫自己阿璃。
小书呆子在一日的清晨，指着天边的晨光对自己说：“阿璃你看，那是什么？”
正在埋头吃饭的阿璃抬头瞥了一眼：“太阳啊，怎么了？”
贾有才兴高采烈得摇头：“不不不！那是阿黎。黎明的黎。你爹娘给你起这个名，是不是希望你像黎明的日光一样，美好而充满希望！”
阿璃仰头看着天，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还有一天，小书呆子指着树上的鸟对阿璃欢欣雀跃：“阿璃，你看！你看那是什么！”
阿璃瞥了一眼：“树？鸟？树叶子？云？”
贾有才恨铁不成钢得道：“哎呀，你真笨！那是黄鹂鸟，她叫得那么好听，就像你的声音一样好听，所以你说，你娘是不是给你取名阿鹂，就像黄鹂鸟一样，歌声婉转，自由自在。”
阿璃看着那树上的小黄鹂，只微微挑了挑眉。
阿璃忽然对站在原地舌头打结的贾有才说：“今天是你的生辰，我送你一个礼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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