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傅云怀这个时候,哪有什么心思理会如花。她一门心思都在两张纸上,看完了左手这张又看右手,看来看去,这两个字都是不一样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字。
一个字,李今朝说念“丑”。
那另一个字呢?
她写的字,她自己却不认得。
一股心火从胸肺里突然拱出来,她“呀”了一声,就把两张纸给撕碎了。扔在地上,拿脚使劲踩:“你说丑就是丑吗?你算什么,李今朝,你到底算什么!”
李今朝沉默看着,原本那丁点跟一个这辈子压根没读过书的人比写字而存在的胜之不武的愧疚心,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是不值得愧疚的。
“傅云怀,别忘了干活。”李今朝说道,朝西屋走去。
傅云怀脸色发青。
砍柴,洗衣服——那是她在家都没做过的事情。
张春娥等人笑嘻嘻的,把斧子往地上一扔,丢下几句诸如“好好干,干不完没饭吃”之类的话,就跟着李今朝回屋去了。
这可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傅云怀一个人干那么多活?如花等人露出为难踟蹰的神色。
这些活对傅云怀来说,也许很困难,但对其他人来说,在家的时候倒也不是没做过。反而来了这里以后,她们的日子相对要轻松许多。所以,这也是如花等人十分看不上李今朝她们的缘故。放着好日子不过,为什么心心念念要逃走呢?以后被卖到大户人家,凭着各自的姿色以及聪明,不说当个姨奶奶,就是主家身边的一个大丫头,那也比以前的苦日子好多了去。张春娥她们,就是贱命。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阵子的浆洗之事都是张春娥她们做的,一下子又要她们洗衣服,还是大冬天的,委实伸不出手。
“云……云怀姐姐,我昨儿个拿针线刺破了手,恐怕不好碰水。”有人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然后说完,就逃离傅云怀的视线,继续擦她的花瓶去了。
但凡有人开头,后面总是不乏随大流的。一眨眼功夫,这个刺破了手,那个跛了脚,走得只剩下如花一个了。
如花也想走,但是借口都被人用光了呀。这些人平时都笨嘴拙舌的,没想到一到这种关键时候,就如有神助地开窍了。
傅云怀感激地看着如花,抓住她的双手挤出两滴眼泪,万分动容地说道:“如花,还是你最好。等我成为有钱人家的太太,我一定不会忘了你。”
如花:“……”
此时此刻,西屋里的少女们正围着李今朝坐在干草堆上。
“今朝,原来你识字啊!”
“而且字还写得那么漂亮。”
“是啊,刚才都快吓死我了。要是傅云怀她敢反悔,看我不给她好看。”
这些人其实胆子不小,当初之所以会被傅云怀欺负,差不多都是因为还笼罩在被至亲卖掉或者被拐的阴霾里。再加上没人第一个吭声,大家也就得过且过了。
李今朝没想到,她原本想要躲个清净,竟然还是没能躲开,不禁有点无奈。
“咦今朝,傅云怀她写的是个什么字儿?”莫菊敏突然想起来,问道。
李今朝愣了一下,轻道:“奴。”
“奴?”
一张张年轻而充斥着懵懂的脸,显然都没有意识到李今朝口中的“奴”字,到底是个什么字。
李今朝抿唇,再次开口:“奴婢的奴。”
张春娥等人的脸上刹那煞白。
吴婆娘教傅云怀写的第一个字,竟然是“奴”。
虽然字是吴婆娘教给傅云怀的,但是大家听到这个字的时候,还是觉得心窝里闷地难受。她们本都是良籍,家里日子说起来清贫,好歹都是自由身。现在一脚踏入这里,迟早是要卖身给外头那些大户人家的,从今往后,就从良籍沦为奴籍,一辈子做人下人了。
张春娥莫菊敏跟傅云怀如花她们不同,并不觉得进了大户人家当差是什么好事。她们都有手有脚,能干活能吃苦,犯什么贱去伺候人呢?且不说就算当了奴才吃不吃得起山珍海味穿不穿得起绫罗绸缎,就算吃得起穿得起,她们也觉得做人窝囊得很。
每个人的表情难掩失落,那是就算收拾了一回傅云怀所带来的快意都无法抵消的怅然。
渐渐地,也就没人说话了。
李今朝终于得以在干草堆里躺下,缓缓舒了口气。
她可没什么资格去同情她们,自己的局面,恐怕比她们任何人都要狼狈。想到傅云怀因为写了个“奴”字跑到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她一点都笑不出来。那个吴婆娘是有几分手段的,攻心为上,先教会傅云怀一个“奴”字,然后再教会她怎么当人奴婢。再由傅云怀去影响其他人,很快,这里的人都会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奴婢的事实。待心智都磨得差不多,再拿捏起来就轻而易举了。这样调教出来的人,不说对主家万分忠诚,能够让管事嬷嬷来挑人的时候找不出错,还是十分容易的。
她铁定是要离开这里的,但前提是在此之前,不能被别人买走。
现在吴婆娘之所以对她手下留情,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拿准主意。凭着这个身子的相貌,就算拉出去跟人说是哪户人家的小姐,都不会有人怀疑。偏偏性子极烈,脾气还暴躁,所以吴婆娘赶去让她做粗活,就是为了磨李今朝的脾性。假如李今朝的性子一直磨不下来,她很清楚,这就意味着吴婆娘手里的那根藤条,照样会落到她身上。
不是怕挨打,而是,根本没有挨打的必要。
日头西斜,冬日的夜来得格外地早。没有了太阳的照耀,整座院子突然就像被人填了几块大冰,冷得人牙齿都打架。
说是睡午觉结果睡了一下午的吴婆娘终于伸着懒腰从东屋走出来,看到傍晚的余晖里傅云怀那一拨人竟然都在拾掇柴火,气得立刻就把藤条甩得“啪啪”响:“傅云怀,你鬼上身啊,到底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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