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开口便是一副油腻腻的腔调:“浅儿妹妹,怎么我听说咱尘儿弟弟今儿竟被你们送出城去了,你说你也不打个招呼,让我派几个人去送送,现在外面那么乱,咱尘儿弟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不待他说完,就听马车内一个略显沙哑的女子声音道:“沈公子慎言,我们武安侯府与相府并没有什么亲戚,还论不到这个咱字,沈公子是大忙人,很不必为了侯府的事情费心,侯爷如今不在府上,也就不方便招待您了。肖燃,我们走!”
驾车的车夫响亮的应一声,也不管面前那男人难看的脸色,鞭子一扬便要催动马匹。
却听那沈公子阴阴笑道:“夫人莫急嘛,我这也有几日没去府上拜访老夫人了,她老人家可是说过,叫我随时过去找她老人家说话儿呢,我这新得了一篮子新鲜果子,这就跟您一齐过去送给老夫人尝尝。”
说着,目光邪肆紧盯着那关得严严实实的窗纱又看了眼,这才拨转了马头,当先朝着侯府而去。自有跟着的豪奴去街边现买了果子跟上。
马车中母女俩皱了眉相视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好在侯爷早早便与那边打过了招呼,叫他们不要插手三房的事情。想那老太婆就算再糊涂,应也不至于跟自己儿子拧着来,更遑论他们那边一大家子的嚼用还捏在三房的手里。
只是,整日被这样一只臭虫粘着,着实让人心头不爽。
一行人便这样拥着这辆马车一路而去,引得周边百姓不免伸长了脖子好奇打量,有那消息灵通的便小声八卦起那拦路的纨绔来:
“……昨儿个还看他在平康坊狎妓呢,衣裳都没换,今儿一大早便追到人家门口来堵人,这谁家的好闺女肯给这样的货色啊?”
“谁叫人家里势大呢。”
“难道侯府是寻常人吗?还不是欺负人家老爷们不在家嘛,要我说,这侯爷几年都不回来,这府里不定成什么样儿了。”
有那喜好弄舌的便猜度:“你说那位侯府的嫡小姐长什么样啊,就勾得这祸害这样纠缠,倒也肯正经娶回家去,不似原先那般荒唐嘛。”
谁不知那纨绔欺男霸女,荤素不忌的事情,什么时候不是看见中意的就下手,不拘什么手段都要得了去,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又是媒人又是送礼的。
“他倒是想像之前那样荒唐呢,人家侯府也不是吃素的。就是那马车里的夫人都不是个简单人物……”
一时又议论起这武安侯夫人来。
说起这刘氏,却是个命运坎坷之人,其父乃是先帝时镇守西南的定国公刘暹。
只是庆宣帝庚午年间,遇上倭人大举进犯,刘家遭了暗算,全家死在一场大火里,唯留了当时尚在襁褓的刘婉晴被人用竹篮吊在水井里,奇迹般活了下来。
先帝体恤,特封为嘉宁县主,从小便将她放在当时的娴妃,如今的太后膝下养大。后来也是由太后帮着亲挑了家世清白,凭军功封侯的苏锦渊下嫁。
苏家在发家前只是普通乡绅,全靠苏家三郎苏锦渊一人才改换了门庭。
苏锦渊其人却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少年时得遇名师,年纪轻轻便拜将封侯,平定了北疆,震慑了蛮夷。
大庆四个封疆大吏的异姓王,只有他一个是凭着自己杀出来的爵位。
但他却并不常回上京,常年驻守北境,身边带着两名妾室与一众庶子女,留了刘氏与两老还有大哥苏锦先一家守着上京的宅子。
武安侯府中没有侯爷,却有三个房头,两个祖宗,最初刘氏的日子过得可并不顺遂。
被一个孝字压着,起初刘婉晴倒还忍耐着,让那苏老太和大嫂牛氏算计了几次之后,她也厌了。
索性以侯爷常年不在府中为由,将侯府分成了东西两院,只在中间开了小门往来。
外面看来虽仍是一个大门里出入的一家子,但内里却俨然是两府各过各的。
侯府的七姑娘苏浅则是一个胎穿的现代灵魂,是个接受过几千年后精英教育与社会磨砺的人。
因着刘氏的宠爱,苏浅日子过得很自在,完全不同于其他上京贵女们绣花抚琴,吟诗作画的大家闺秀生活。
她很务实,早早便未雨绸缪的为自己做了许多的规划和准备。
因此,虽是养在深闺的侯府千金,可却跟着侯爷为世子苏云尘请来的师傅杨秀学了一身的本事,且她耳目灵通,对身处的环境也知道得很清楚。
许是日有所思之故,她才会做了那样的噩梦,再次回想起来,仍让苏浅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才有了今日送弟弟出京的事情。
母女俩回了东府后,果然不一会儿西府便叫她们过去待客。
刘氏懒怠去应承那起子闲人,叫关了小门,只推说身子不爽利,请了大夫过府,苏浅便也顺理成章留了下来,使了人报到了老夫人处,也不管那边府里人气得跳脚,还得小心应付那难缠的贵客。
这边刘氏却是真的有些憋闷,大夫只说是肝气郁结,加上天热,人心情不好,还有些中了暑气,到底是开了几副药。
苏浅伺候刘氏喝了药,这才坐在了床沿,斟酌着道:
“阿娘,府里如今人多口杂的,难免多生是非,今日咱们才出门便走漏了消息,也不知这一府的人里安插了多少双别人家的眼睛。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反正如今就咱们娘俩过日子,也用不上那么多人。我打算再放掉一批奴才,跟西府里就说要帮着我爹筹钱,您看呢?”
刘氏靠在床头,额间绷着抹额,一脸的苍白之色。看着自己娇颜如玉,已长成娉婷少女的孩儿,心里欣慰,却也忧心更甚。
她伸手握住了苏浅的手,轻叹了口气:“浅儿啊,难为你了,小小年纪就开始为这个家筹谋,只可惜,你爹他……?”
苏浅垂了眸,想到已是三个月不通音讯的北境,算了下时间,想到梦境里的惨事,心中委实难过,轻轻偎进了刘氏怀里:
“阿娘……如今咱们只顾好了眼前人,其余的便尽人事听天命吧,好在有老天爷给女儿提前示警,让咱们有了准备,我只愿这回杨师傅能保住尘儿,那咱们就是再难也值了。”
想起自家年幼远行的孩儿,刘氏眼中又泛起了热意,却不想再让女儿担心,轻轻抚着苏浅的背:“杨师傅是你爹好不容易寻来的隐士高人,他为人虽孤傲些,却是个重诺守信之人,他说了会保尘儿三年,这三年尘儿当是无虞的。至于这府里,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阿娘信你。……只是可惜了,明年你就要及笄,为娘本想好好为你操办,谁知竟得如此。还有你的亲事,上回侯爷信上还说已为你择了佳婿,可究竟如何也未可知,如今这沈家如此做派,只怕是知道些什么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想到丈夫如今不知是生是死,刘氏难免内心栖惶,苏浅急忙又安慰了刘氏几句,正好那药劲上来,难免困意上头,苏浅哄着刘氏睡熟了才吩咐了人好生照料了。
自己从屋子里走出来,心里却是如何都不能平静。
她穿来的这个大庆朝,可是并不太平的。
庆灵帝近些年越来越暴戾昏聩。他笃信玄道,整日只一门心思炼丹修长生术,荒废朝政,横征暴敛,导致奸佞横行,民不聊生。
而大庆外有强敌环伺,内有夺嫡之乱,虽说如今看来这大国还算繁荣光鲜,可内里却早已是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如今朝中沈相势大,沈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水涨船高,风头正劲,隐有取太子而代之的苗头,两方明争暗斗早已势成水火。
而苏浅的爹,武安侯苏锦渊却偏偏被搅在了其中。
苏锦渊早年曾是国舅魏洪麾下,又曾做过太子半年的弓马师傅。
哪怕如今魏洪已逝,苏锦渊也一直安分守己镇守北境,可却始终无法摆脱身上太子一党的印记。
在苏浅的梦中,她先是上香时候被人坏了名节,再到家中生变,父兄战败身死,三皇子一党趁机构陷父亲通敌,最终致苏府被抄家。成年男丁斩首,女人流放。
最后幼弟于流放途中病亡,自己与母亲被人掳劫,自此天各一方。她一生孤苦无依,颠沛流离,浑浑噩噩直到身死。
苏浅从那一场梦醒,便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一世的命运,第一件要做的就是说服母亲将幼弟先送出去。
她亲爹常年在边关,这辈子最亲的人便只娘亲幼弟二人,知道大方向无法改变,便只有保下亲人的性命再谈其他。
刘氏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对朝局也很敏感。
近段时间沈相之子屡次纠缠,完全不将侯府放在眼中,已是让她大感不妙,加上府中近期屡有麻烦,北境的信也断绝了三月有余,又有兵部对北境断粮断饷的事在前,都让她不得不多想自己一家的处境。
所以当苏浅找上刘氏坦言噩梦示警之事时,刘氏非但没有称怪责骂,反而在经了深思熟虑之后觉得那些事完全有可能发生。
母子三人合计良久才决定无论如何得先把年幼的苏云尘先送出去,找个安全的所在先安置了,待上京城一切尘埃落定,再图其他。这才有了今日城外长亭送别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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