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高其光的只有空荡荡的客厅，阳光从透明的玻璃里安静地洒下来。
这位也是个一不做二不休的主，尹尘有多喜欢回避，他就毫无眼色地多喜欢追根究底，竟然还专门追出来喊：
“尹尘！”
三个月了，见鬼他怎么还记得自己名字！
尹尘为什么跑呢？倒也不是为了别的，见面寒暄麻烦，又不知道说什么而已，所以顺便就跑了。
现在高其光特意追出来，尹尘为什么还继续呢？因为她心想东西还了就了结了，高其光追上来估计也就是客气一下。
她借着法术加持，装没听见装到底，在高其光马上就要追来的时候，抓住最后一秒关门进了新家。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从回到人间开始，摔跤、丢法宝、度化野鬼、鬼君出世……就没个消停，每件都是反常的大事，像吵闹的小孩子一样，纷纷扰扰地索要着人的注意力。现在她看着满地乱糟糟的行李，更是完全不知道怎么下手。哦，还没算上隔壁让人尴尬的天道劫数呢。
这感觉类似于又热又累地逛了一整天家居市场，如今尹尘往搬家的大纸箱上一靠，终于可以把一切操心玩意抛在脑后，在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一个人待会。想想这么靠着硌得慌，她从纸箱里乱翻一阵，随手翻出一个不知哪个同事送的蒲团来。
蒲草编成的扁扁圆形坐垫看似复古，其实并不是灵神殿的专利；网上一搜一大把，图文艺的、爱便宜的、好棉麻风的人都可能会买。
把蒲团往大窗台上一撂，她盘腿坐上去，胳膊支着头，头靠着凉凉的窗玻璃，满足地叹出一口气。我要歇歇，谁也别想挤进我一个人的世界，尹尘想。
窗口有未闻送来的一盆茉莉，夜以继日地开着盈盈的白花，香气也是白得透明的质地。
尹尘一静下来，面对着熟悉的人间，又顺着惯性滑入了生前的状态。失却的梦想、离去的亲人、无意义的上下班再次浮现眼前，她在茉莉幽绝前别过脸去，闻着花香都嫌吵闹，含糊地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咚咚咚”。
尹尘被打断了丧气时刻，眉头紧皱，堵着耳朵假装没听见。
“尹尘！”
尹尘见鬼地揉揉眉心，觉得自己单薄的心脏给惊得不得安宁，因为那是高其光的声音。
高其光又说：“是你到我家还的外套？尹尘你上次为什么再也没来？我等了你三个月！”
那语气明显是想进一步谈谈，尹尘正需要一个独立空间来专心郁闷，再抱歉也想等到明天再解决，隔墙敷衍道：“对不起，不客气，再见！”
她脸贴着一楼飘窗，继续闭着眼睛消化无望的心情，忽然感觉玻璃一震。
一扭头，高其光站在阳光晃眼的窗外曲起食指，轻轻敲了一下尹尘靠着的窗户。他没说话，笑着晃了晃她插在门上忘了拔的钥匙。
……
尹尘打开门：“谢谢。”
既然门都已经开了，就迫于礼貌顺势说：“进来坐坐喝杯茶吧。”
高其光说茶就不用了，高高兴兴进来，一抬脚差点儿给横尸遍野的行李箱绊倒，绊得风度全失，吓了一跳：
“嚯，这么多东西？这都是什么？”
他看看尹尘无精打采的样子，犹豫道：“你收拾得完吗？”
“说实话看着就愁，”尹尘笑笑，无奈地摆摆手，生怕高其光出于热情坐地监工、催她整理，提前打预防针道，“我自己慢慢收，慢慢收。”
“别啊，”高其光灵魂发问，“收不完你睡哪？尹尘，你知道这些一模一样的搬家纸箱子里面，哪一箱是床单枕头吗？”
尹尘还真给问住了。
四十分钟后，高其光挽起袖子露出小臂，把箱子里的书和茶具一件件拿出来。尹尘端了杯水从厨房走出来，往窗台蒲团上一坐，看看他，再不可思议地看看四周。
她行李本来不多，只是摆得乱。现在小山一样的东西都速速归位，秩序井然得让人怀疑它们下一秒就要发出整洁的光——就是牙膏广告里那种。
天道劫数帮合虚使者收拾东西，这场景着实魔幻了一些。两人如果说不是天生对头，至少也是相生相克的关系。虽然说当年封印的事情很隐蔽，他不知道自己是天道劫数，但也没理由这么好说话。
尹尘有点过意不去，心想这人也太热心了一点：“明明是我搬家，你一个人全收拾了，实在是不好意思……你有什么想要的？拿点水果？要不我送你幅字吧。”
高其光喘了口气，一擦额头：“其实，我的意思本来是咱俩一块搬收拾着。”
听见“一块”两个字的尹尘：“……”
她手足无措地把茶杯往窗台上一放。但收拾东西这种事做了一半，分类已经分好了，突然插进来还真无处下手。
高其光：“尹尘。”
尹尘应：“哎。”
高其光蹲着拆封，仰头看她那样子，展开眉毛笑了：“怎么你才像客人？”
“这本书不是放这儿的，”他把尹尘添乱递过来的书放回去，认命地说：“干脆干完吧，我还想要你的书法大作呢。”
尹尘一时忘了瓶颈期的事，出于十几年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提到送字给人，如今挺后悔，盘腿坐在蒲团上看他：
“我好久不写了。你想要什么字？”
天道劫数一定察觉了什么。不然他当年躲有无间躲得这样厉害，不可能现在突然转性，一口答应灵卿的看护跟随。现在主动上门帮忙，更看不清是什么意思。尹尘是别人不急她更不急，索性顺水推舟，冷静地看看他什么路数。
高其光头也没抬：“就写你吧。”
尹尘皱眉：“什么？”
高其光的目光如有实质，穿透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逆光里白纱飘飘、端坐蒲团的尹尘，目光暗中一闪，说：
“草包上的仙女。”
尹尘淡下笑容：“那是蒲团！”
“气什么我在夸你好看……说真的，你揣着袖子往那儿一坐，坐得稳稳的，干看着人干活的样子真的特别好玩儿。”高其光笑得胸怀坦荡，拍拍手把空箱子放到墙角，“我也希望我能像你那么悠闲，草包仙女……”
尹尘抱着手敏锐地纠出破绽：“你省了两个字是不是？意思又不一样了！”
他逗趣又能开得起玩笑，眼里能关注到别人，探索心带着距离合适的亲昵之意，大概和谁都能处得来，独独尹尘没那个接招的情趣。她无聊摆摆手，懒得一般见识地绕了过去。
高其光的招数却不需要人配合，还能自己发射：“收拾好了。我再送你个乔迁贺礼。”
他一路热情，尹尘早有疑心；现在贺礼一出来，合虚使者心想：终于来了吗？他要送个窃听器还是封印法阵？有毒的盆栽还是带刃的水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