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尘心想这还能有什么不等的,谁知满口答应下来不过一秒,一道灵光破窗而入,呼啦啦化作了未闻灵神,二话不说,拉起尹尘就走。
有梦里十几年的相处,两个人实在太熟了。尹尘震惊过后,手脚并用地在半空恢复平衡,脱口道:“刚刚是你……您?”
未闻说:“当然了!不声东击西,怎么支开这人把你带走?怎么了?”
尹尘摸摸头发:“没什么,就是感叹你还挺精准的。撕裙子这种事其实考验运气,多了少了都不好看……”
“裙子?”未闻茫然道:“我本来想打头的,流血多,他去找绷带更急一点。”
尹尘:“……灵神?您是开玩笑的对吧灵神?”
“反正可找着你了。”未闻接过她还来的百步金铃:“天道劫数布下的结界实在太多,我追踪不到;回去一看你也没来,吓死了!我跟你说,这附近全有野鬼徘徊,他绝对搅了比三年前更大的浑水。所以咱们急回有无间,非见灵神要见。”
他说着手上一拽,升得更高。尹尘瞅着脚底下越来越小的屋子,凌乱道:“等等等等,赔玻璃钱?我外套也没还呢!”
未闻不假思索,反手扔了些钱进窗户:“外套外套,这些钱够他买一打外套了!不过你怎么跑到普通人家里去的?”
尹尘看着那堆闪着快乐的光芒下落的金色物件,扶住额头,严重怀疑他扔了什么浮夸的金钱元宝。
未闻连珠炮一样道:“你去的谁家?这附近我还挺熟,你快指给我看。这户人家收留了天道劫数的引路人,会有福报的。”
尹尘看了一眼未闻,慎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下方的某处楼顶。
未闻看也不看地说:“好得很好得很。不过,除了天道劫数的老窝,反正去谁家都没差,哈哈。我来告诉你这是……”
尹尘眨眨眼睛,忌惮地缩回手指。
未闻僵住:“这是??天道劫数的家?”
下一刻未闻炸了,手一松,差点儿把尹尘给掉下去。他睁大圆眼瞪着尹尘,如同被雷劈了,噎了噎,喃喃道:
“已经见了?就这么见了?”
再下一刻灵神如梦初醒,跳起来说:“我见你的时候,可是根据你的心理接受能力,想了好多方案,才在梦里循序渐进的!四大灵神还没连夜讨论安排呢,你们就见了?本来应该在梦里见的!”
他转头看尹尘:“劫数家门口那么多结界,你怎么进去的?”
尹尘还想问他呢,好脾气地反问:“是啊,那么多结界,我怎么进去的?”
未闻摊手做了个不回答的样子:“那可是天道劫数。”
尹尘疑惑:“你可是灵神。”
“你以为还有几个天道劫数供我研究?”未闻推推她,“这以后就是你合虚使者的功课啦。”
尹尘刚想细问什么是“烟祟”,结界又是怎么回事,一下被灵神推了个趔趄,倒头跌进了一扇豁然洞开的云门。
耳边未闻伸出一根手指,悠悠念道:“心有万千山,此去无穷间……”
她慌乱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大风扑面,这才反应过来,八成是急性子的未闻一步跨进去,忘了身后还拖着一个自己。
她怕被骗了,顶风喊道:“话说我不入轮回啊!怎么也是这扇门吗?”
知悯知难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尹尘被两位灵卿一左一右,拿大袖子一挡,只觉得风小一些。等“身体”渐渐平衡,才听见未闻迎风喊道:
“怎样都是这扇门!这是有无之间的第三世界,窥天机,入黄泉,走轮回,陷地狱,可不都是这儿!你可小心,掉下去不好捞了!”
尹尘向下看,却能看见脚下正是一片虚白,挣扎问到:“这地方叫什么?”未及答话,四人已经在云头停稳,眼前豁然一亮。
浮生得见桃源梦,万里山河入眼中。
脚下碧色无边,长风过处,真有万山起伏,像一块翡翠落地摔破,泄了八分颜色。
隐隐每处山顶,都在恍惚云气中燃着一点明灯,好似在护持着心头一念。此外三宫八殿,都煌煌隐在云涛暗卷之中,临无边水域,靠黑沉深渊,金顶银阶,只折射出一线明光。
举头东西皆明,原来是日月同升,神明居住的地方是不天黑的。天光却只像温润阴天,空气里隐约总有鹤鸣,微尘不降,水雾升腾,好似一场连翩大梦。
知悯答道:
“有无间。”
未闻则吵吵嚷嚷:“回家了回家了。”
尹尘久久不能言语,稀里糊涂落了地,脚下的云忽忽散了,面前一座仙宫,写着“非见殿”。恍惚间几番走流程的进退接引,这才听知悯贴着耳朵边说:
“尹尘灵卿?回回神。这里是非见灵神的殿上了。”
和“未闻灵神”相对,这座神殿的主人,应该是四位灵神里地位最高的“非见灵神”。
非见殿的地面不是砖铺的,是一片清水。人走在那水面上真是没有倒影,也看不出水有多深。整个大厅好似没边,天花板上垂着几道冷清的轻纱。
“吱喳”两声,不知金丝雀怎么找了回来,尹尘正想夸它乖,就见这黑毛红嘴的大爷落定未闻头上,几乎要刨出一个窝来。
“嘶——雀儿爷!”未闻从头顶薅下这只宠物,揉了揉高高束起的短马尾,喜滋滋顺口道:
“你知道吗?非见和我,可都是在无念海水面上降生的。虽然灵神都是天生地长的吧,但出生在同一个地方也实在太难得了,硬说起来,其实他算我哥哥。”
尹尘憋出一句:“我显然不知道。”
知难感慨地说:“未闻灵神出生时,三千灵卿争相观看,灵气冲天,祥瑞通达,是被天地敕封为喜乐神的景象。但是,非见灵神出生的时候却更……”
未闻捂住耳朵:“你能少咬文嚼字点吗?牙都酸了!”
话音未落,忽然不知从哪儿传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我见众生苦……”
尹尘到处寻找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位神灵眉眼低垂,宽袍大袖,手执茶盏,不染尘埃,一身淡淡冷绿,从无到有地显了形。
他一来,室内的光线,立刻好像雪光反射月光,清则清矣,可一切感觉正和未闻相反,好像情至深处归于冷淡,总让人有点儿难过。
非见灵神是一尊悲悯神。
未闻早拉着尹尘欢天喜地行了礼。知悯知难走到灵神周围,一左一右侍立身边。水面上所有来往的灵卿不约而同行了礼:“非见灵神。”
尹尘没料到气氛这么正经,后悔自己用着变作普通人样子的法术,还没学会怎么收;她待在这清光炯炯的大殿上,忽然发现自己是唯一不会发光的东西,这么一衬,再白的睡袍也像一截暗沉发绿的草纸。她不自在地侧了侧身,正打算着手脚往哪里缩,就见这位灵神冲她点点头,转而吩咐道:
“知悯,知难。”
两灵卿去而复返,从屏风后取出一只修长的木盒,抬到水面上放下,“啪嗒”一声打开来。
盒子里赫然一柄白玉拂尘。
非见真正像一位浑身发光的灵神,走到尹尘面前:“我看你资质十分特别,不仅没有留恋,反而无挂无牵,和人鬼两个世界都无念无缘。‘忘掉自己’这个要求,奇怪难缠,却也难得一见。”
尹尘还来不及说什么,忽然觉得膝盖一轻,被一股灵气托住,整个人不由轻飘飘站起来,就听非见轻声道:
“这法宝和你有些渊源,如今就让它认主吧,尹尘灵卿。”
似有似无之间,好像又听他说“本来就是你的”。但后半句实在太轻,很像一声叹息,她到底没辨清,也就没敢应。
她抬头问:“请问怎么做呢?”
非见眉心一抬,拿起那把拂尘,清瘦的指尖上化出一缕细细的金光来:
“一个名字。”
“名字?”
知悯解释说:“就算是随口想的名字,也是发自内心的。给法宝命了名,姑娘的心气性灵就从此和它同气连枝,可以随心驱使了。至于使用法宝时候的法力高低,不在于外在招式,只受神位和心境的影响。”
好像还挺有道理。
非见灵神举着一丝灵光,众人则纷纷投来目光,连未闻肩头的金丝雀都没做声响。尹尘默了默,脱口道:
“忘川。”
既然想解脱,那就希望能一忘皆空,洗净前尘吧。
金光游移刻画,拂尘雪白的把柄上,多了两字行草。等尹尘拿到手里来看,真是笔锋飘洒,意态闲逸,颜色衬得漂亮极了。
接过法宝的瞬间,仿佛被什么风吹了一脸,熠熠生辉的灵光重新从她周身散发出来。尹尘的衣服也起了微妙的变化,淡青长裙外垂下一件轻纱外袍,衣角飘飘,好似一片白色的雾气。
知悯微笑赞许道:“恰好像极了河水生烟,和忘川两个字真有点般配。”
这衣服勾着冷清缥缈的水纹银边,着实过头了一点。但假如足够自信,显了形穿上街也不算特别违和。未闻和非见殿的审美向来道不同不相为谋,评价道:
“仙气之余,充满了生无可恋。”
非见又跟自己座下的知悯知难商量了一通正事。尹尘旁听一段,知道了比起积累,灵卿获得法力更像是一个解封的过程,所以业务上手倒也不难。不仅不难,甚至时间也不紧张,因为天道劫数搬来这里就打算长住,一时半会不会跑路。最后结果是未闻带尹尘熟悉法术招式、神鬼典故,百日之后,前往人间。
合虚使者仿佛一个任务专员,得到法宝就是正式领命了。一片寂静悲悯的大殿上,尹尘转头临走,忽然顿了一顿。
未闻察觉到,问:“怎么啦?”
尹尘敏锐地抓住一个点:“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既然魂魄们平时都是普通灵卿来牵引的,我何德何能,能劳动未闻灵神的大驾?”
“而且不仅牵引,你还亲自照看了我十几年?”
“现在还送我拂尘?”
未卜先知也不是这么卜的,金手指也不是这么开的吧?
“谁知道,”未闻把没了耐心的金丝雀捉回来,打趣儿地笑笑,顺口道:“可能是因为你格外能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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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悯目送两人远去,转身对非见灵神说:“灵神,您压下了好多事。”
其余众多灵卿都退下了。大殿里一片空荡寂寥,非见灵神还是那么安静,但毕竟放松了不少,摊开绿意清浅的袖子表情放空,坐在白银座上揉了揉太阳穴。
知悯拍拍白衣,坐上了水玉台子。他晃了一下发僵的腿,说:“我不明白,随便派一个魂魄就去引导天道劫数,跟过家家一样,简直是太……太扯了。这种说辞我都不信,尹尘怎么可能相信?”
悲悯神是不太会笑的,非见灵神叹息道:“先不要说扯,让她先相信这个都很难了。”
知悯忍不住说:“尹尘迟早会发现真正的安排的。”
“那就让她发现,”非见灵神说,“我们用的就是一个顺其自然,总之我不会害她,种种渊源等她在合适的时候再认领,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且看着吧。”
知悯垂头道:“善。”
他扫了扫袖子:“嗳,该喝茶了,我去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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