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君出世了。
未闻灵神这话一出，气氛实实在在凝滞了一刻，不是那种轻微的尴尬，是沉重坚实、风雨欲来的沉默。
知悯的眼神仿佛在说：“你在开玩笑”，未闻的目光却把他的疑问挡回去，摆明了“这是真的”。俩人用眼睛一来一往，刀光剑影，尹尘在旁边看着，感觉空气被巨大的压力挤成了弧形。
也难怪，鬼君作为天地间的邪气之源，祸害活人，控制鬼魂，是一切罪孽的总开关。正常的魂魄本来会跟着灵卿转世投胎，重头来过；但如果生前被鬼君所害，就会堕为鬼使，不得超生，永陷罪孽之中。
就这样，鬼使越多，轮回中的魂魄越少，轮回越不平衡，合虚境的裂口就撕裂得越大。所以说起来合虚境坏掉除了天道劫数这个直接原因，鬼君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本来鬼君如何，尹尘还可以漠视；但一想到他们跟合虚境扯上了关系，那就也和尹尘切身相关了。
三大鬼君天生为鬼，从来没有做过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劳什子名字。只因为路数不同，分别得名为“忧惧鬼君”“贪念鬼君”和“无妄鬼君”，代表三种不同的罪孽之源。
无妄鬼君早就被有无间封印，成了一座历史长河里的死火山；忧惧鬼君人如其名，东躲西藏，被清剿过一次之后就避世不出；一直以来，活跃的只有贪念鬼君一个。光这一个就已经足够麻烦危险，时不时还打算翻个天呢。
现在要是忧惧鬼君也出了世，活跃的鬼君从一个变成两个，直接成了双倍，那可真是牵连整个有无间的大事。
危险翻倍不说，这时间点也很奇怪。忧惧鬼君一向低调，几百年没露面，如今一出世，偏偏精准地赶在天道劫数重新现身的这一年，说是巧合都没人信。
天道劫数，合虚使者，忧惧鬼君，都是百年不遇的人物。如今这三股潜伏地底的暗流同时涌出地面，交汇翻腾起来，会形成怎样的局面？冥冥之中让他们现世的原因又是什么？
尹尘就是合虚使者，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只有往后看事情怎样演化、又会通往怎样的结局。
知悯正色道：“事关重大，不可耽搁。鬼君出世，我立刻回去通知有无间，怕是要召集四位灵神一起商议。”
未闻说：“我一起，去跟我哥说清事情的前前后后。尹尘，你是合虚使者、任务专员，就不用回去了。走了！”
尹尘才来得及“哎”了一声，就在一道灵光里送走了两个行色匆匆的神灵、一只跟头轱辘的金丝雀。
她身边突兀地一空，独自行走。小区正处在繁华市区，人来人往，车辆如流。
秋天，对面冰激凌店寂寞无人，公交车驶过国槐树下，扑头盖脸一阵风，把尹尘给扑傻了。
从生到死，从人到鬼，再到有无之间的灵卿，几日方不见，此身已如尘。
真真是恍如隔世。
她收好法宝，走到未闻给她安排的“住处”门前。
当初她假冒天道劫数的邻居，现在一半是被动圆谎，一半是主动将计就计、方便观察联系，尹尘还真就搬到了高其光隔壁。
尹尘在浓绿树荫下迎着光斑，拿出钥匙。死后还能再次触摸到人间也是难得的机会，但毕竟隔了一层生死，新房子没什么烟火气。灵卿不用睡觉、不用做饭、不用起居作息收快递，周末也不会邀请办公室同事来开派对，所谓住处就是个幌子。大小箱的行李堆在门口，她辛辛苦苦搬了一半儿，忽然想现在不比生前，何必被这种琐事绊住手脚。
于是尹尘灵卿心里一轻，摇摇头乐得清闲，把行李扔在门口也不怕人偷，只管往前溜达，很快认出了自己遇见天道劫数的地方。
合虚使者的任务这才正式开始。
下过几场雨，小区地面长了一点点青苔，当初撞过高其光的地面，只有阳光空荡荡地斜照。
她想起未闻说这里遭遇过大规模袭击，每一次都足以把这栋楼夷为平地，不知道高其光状况怎么样。
也不知道那天他出来看见客人不告而别，地上趾高气扬地砸了几沓现金；再一看外套也被顺走了，会是什么表情。
尹尘忽然觉得再见面得硬着头皮。
想着想着已经走近了，高其光家门映在树影婆娑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让人怀疑还有没有人住。
尹尘敲了两下门：“有人吗？”
没应答，她使足了劲正要再敲，没想到大门虚掩，一用力就自己开了。
一看那客厅，尹尘又想起自己当初允诺来除烟祟，白被感激了半天，结果连放了屋主人三个月的鸽子。爱恨都会随着时间递减，而尴尬不会。既然他自己敞着门，还是溜进去把外套放下就走吧。
尹尘屏住呼吸进了玄关，迎面就听见高其光和人打电话的声音：“对啊，我搬过来已经小半年了。嗯？市中心，哎我跟你说，这附近还挺方便的……”
再次白瞎了她的担心，这一位语气欢快，声调爽朗，完全没有在野鬼手下刚死里逃生的样子。
尹尘心想，我再白操心一次我就把尹字倒过来写。
半年不见，这里没什么变化，只是墙角绿植发芽抽枝，长得茂盛，更有生气了。熟悉气息扑面而来，她埋头找还外套的合适地方，听见电话声就回头看了一眼。
高其光换了身长袖黑衣，两条长腿交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初秋温暖的阳光里，空气中细小的灰尘沾在黑衣上，毛绒绒地发光。因为在和朋友打电话，脸上是笑的。
哦，过得挺好。尹尘在玄关挂上那件借给她挡腿的外套，没想到声音猛然靠近，高其光往玄关走道：“知道知道，我这就出门……”
尹尘速度把外套一扔，飘然而去。
刚走出几步，听见身后低低“咦”的一声，接着是捡起外套的声音，能想象出他站住弯腰的样子和表情。
尹尘边跑边回头一看，只见高其光拿着半年前的外套站在原地，先是完全茫然地回忆了一下，然后左右环顾，不可置信的神色在脸上一闪。他猛地反应过来，四处找人道：
“……尹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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