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十年十月十一,先帝驾崩于显阳殿,年五十四,谥曰圣神文章孝皇帝,庙号宪宗。
其皇后墨天鸾于灵前继位为大周国第一个女皇帝,改年号为盛德元年,登基大典便在太极殿举行,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一晃六年过去了,盛德六年的夏天来得晚些,却格外热。
房中寂静得过分,偶尔有夜宿的鸟雀凄凉地叫一声,宿在枝头上,风扫过树叶沙沙作响。月光倾泻,透过窗棱落在地上,是淡淡昏黄的影子。
突然,房中烛火亮了起来,只见一个身影投在窗户上,他的动作十分慌乱,像是在紧急收拾着什么。
窗沿下,一个黑衣男子静静伏着身躯,侧耳听着屋内的动静。他手中执着一柄薄如蝉翼的匕首,在黑夜里折射着月光,寒光隐隐闪现。
屋中的人将包袱系在身上,熄灭了蜡烛,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门,探出脑袋四下观察。埋伏着的男子早已借着夜色的掩护转到了院中的一口井后,双眸如鹰紧紧盯着他的猎物。
“吱呀”一声,屋门被阖上,那人紧了紧包袱快步向院门走去,男子不慌不忙站了起来,只见一袭黑影闪过,竟是几乎没有声息,喉头骤然一凉,一把银亮薄锋小刃已无声无息贴在颈边。
还没等他叫出声来,男子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执着匕首轻轻一划,被擒住的人双手死死抓着他的左手,颈中鲜血透过男子手的缝隙狂喷,他挣扎着要呼救,几番无力,渐渐归于平静。
男子这才松开手,嫌恶地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就近从刚才藏身的井里打了水起来洗了手和刀,随手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便开始在那人的身上和包袱里翻找着什么。
他就着月光仔细看了看从包袱里找出来的一封信和腰牌,嘴角轻扬,这才施展轻功窜上房梁,消失于夜色之中。
苍茫的夜色笼罩着群山,山坳里矗立着一座竹亭,朦胧中依稀可见。微风拂过,吹动檐角的风铃,发出几声孤零零的鸣响。
竹亭外分两列站着十数个同他一样装扮的卫士,黑衣男子快步从他们中间走过,对着竹亭里坐着对弈的两个人拱手行礼,将信呈上:“禀盟主,任务完成。这是从简司晋的包袱里找到的密信,正是雇主要的那封。还有这个腰牌,属下也一并带了回来。”
其中一个身着深蓝色长袍,蓄着长髯的老者看了他一眼,笑道:“潇阳这两年本事见长,自琛儿接手横天盟以来,老朽似乎从未听说你有任务失败的时候,可见你作为一个职业杀手,真是天赋异禀啊。”
祝潇阳道:“谢老主人夸赞,属下愧不敢当,属下再有天分,也要盟主和老主人悉心调教,否则早不知道要闹多少笑话了。”
坐在长髯老者对面与他对弈的男子忽而大笑道:“叫吃!老主人输了!”
老者连连摆手道:“老了老了,连下棋也不成了,琛儿可莫要取笑我!”
萧琛笑着分拣黑白棋子,这才对祝潇阳说道:“你今日辛苦,功劳自会给你记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祝潇阳不再多话,行礼告退。
梅子黄尽,盛夏南京。
太阳白花花地照着,不久前刚浇过一次水的青石砖地又被烤得滚烫,泛起一层刺眼的白光,照得人头晕目眩。
大院西北角落,一颗高大的梧桐树屹立,蝉鸣鼓噪,吵得人心烦。
屋檐的阴凉下,文澈瑾穿着薄纱裙,披着件云锦披肩悠闲坐于竹椅上,手里捧着个青瓷碗,喝着冰镇酸梅汤。
穿堂风吹来,梧桐叶习习飒飒,蝉噪俱停。
武清瑜一阵风似的从院外进来,一见文澈瑾懒洋洋的样子,牙都痒了:“你怎的还在这里乘凉?快换了侍卫服随我去显阳殿!皇上传召!”
文澈瑾将青瓷碗放在一旁,抹了抹嘴道:“现在又不是我当值,皇上传我做什么?定是你想要躲懒,便拉上我帮你分任务。”
武清瑜懒得和她多费口舌:“你爱去不去,这抗旨的意思你也得自己去回皇上,我可只有一个脑袋。”
文澈瑾这才起身走向自己的屋子,脱下纱裙换了红色内卫服,系好黑金腰带,在发髻上插好木簪,寻摸了一圈后朝外头的武清瑜喊道:“刀!我的凝涧刀呢!”
武清瑜没搭理她,自顾自打水洗脸,这大热的天气,从显阳殿回来一趟,她都快熟了。
文澈瑾撇了撇嘴,扭头问正在为她收拾屋子的女子:“郁泠,我的刀呢?”
傅郁泠指了指文澈瑾的床榻:“我看二王爷今日送来了不少夏天的衣服,多半是堆在里头了,大阁领找找吧。”
文澈瑾在一堆花里胡哨的新衣服里翻了半天,终于把自己的佩刀找了出来,挂在腰间。
傅郁泠看着她突然笑了,调侃道:“哎呀,这二王爷可真够殷勤的,隔三差五给大阁领送司膳局新鲜的吃食不说,四季还给你裁制新衣送来,去年夏天给你的衣裳你都穿不完分给我们了,今年又送这么多。啧啧啧,这就叫情真意切吧!”
门外武清瑜推门的手不自觉地顿了顿。
“你再这么油腔滑调的,我可跟你不客气!”文澈瑾臊得脸都红了。
傅郁泠赶忙道:“哎呀!好姐姐,我不说就是了。一说二王爷你就跟我急,可不是恼羞成怒了?”
文澈瑾作势要打她,武清瑜推门进来抓着她的腰带就往外拖:“我跟你说了!皇上传召!”
行至殿上,墨天鸾正提着笔在折子上画圈,文澈瑾不用看也能猜到,这一定是待斩之人的名单。
墨天鸾画了八个圈,慢悠悠喝了口茶,又补了一个圈,底下等待的大臣拿了皇帝画了圈的名单便立刻告退。
皇帝一共画了九个圈,不知道是哪九个倒霉蛋人头要落地了,文澈瑾在心里惋惜了一下。
墨天鸾轻咳一声,殿中所有人立刻会意,退了出去,带上了显阳殿大门。
他们一出去,殿中寂静下来,文澈瑾和武清瑜跪地叩首:“卑职拜见皇上。”
墨天鸾缓缓点头:“平身。”
“朕今日唤你们二人单独前来,是有一要事要你们去办。”墨天鸾从案上取了一本折子掷给文澈瑾,“看看吧。”
文澈瑾展开一看,蹙眉道:“江州长史简司晋大人卸任返乡途中在南京城外遭歹人截杀?”
武清瑜也是愕然:“竟有人如此大胆,敢在天子脚下刺杀前任江州长史?”
墨天鸾道:“朕要你们二人去查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尽快回报。”
二人躬身答道:“卑职遵旨。”
回去的路上,武清瑜很是奇怪地问道:“其实这事儿说白了也就是死了个人,皇上日理万机,怎么还会有工夫去管这点小事,而且还让你我二人去查——以咱们的身份本不该过问宫外的这种小案子。”
文澈瑾笑道:“咱们的身份不过就是内卫府大阁领和副阁领,再显赫也是给皇上当差的,皇上说要查,肯定有要查的道理。”
武清瑜点头:“也是,换个角度想,咱们这次好容易出宫一趟,查案之余也能消遣消遣。”
二人回到内卫们居住的大院,换了身便服便不再耽搁,在马厩牵了马匹直奔皇宫偏门而去。
此时已过午后,绿油油的庄稼被晒得无精打采,耷拉在田埂外,远处依稀有几间农家,鸡犬相鸣。
村口已有捕快把守,看了文澈瑾和武清瑜的内卫腰牌这才将栅栏打开道:“二位阁领请。”
文澈瑾问道:“你们县令已经将村子封锁了?”
捕快点头:“正是。县令说了,村里的任何人不许放出去,也只能让两位阁领入内,以免走漏了疑犯。且皇上有旨,此案不可张扬。”
“其实凶案是昨夜发生的,疑犯肯定早就跑了,封不封村倒也没什么关系。”马儿小跑着往村里去,文澈瑾在马背上道,“不过封锁消息还是必要的,毕竟遇害的是前任江州长史。”
武清瑜想了想,道:“折子中说,简司晋遇害的地方就在这个村庄里一个废弃的破庙,那里原本是供奉香火的,只是近两年皇帝重视道教,许多佛家寺庙便逐渐荒废了……”
“破庙?”文澈瑾骑在马上晃晃悠悠,“简司晋从江州卸任回南京,若是夜里投宿,大可给村民一些银子借宿就是了,好端端的跑到破庙里去做什么?”
“正是这个奇怪。按说简司晋也是做过长史的,哪里会愿意晚上睡破庙?更何况这里离南京也不过三十里路,走上三四个时辰也就到了,何必还要在这儿住一宿?”
文澈瑾一路问了几个村民,很快便到达了凶案发生的破庙,那里已经被很多衙役捕快围住了,当地的县令正等在庙门口。
一见二人骑马而来,县令忙不迭上前拱手作揖:“卑职见过大阁领、副阁领,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文澈瑾翻着下马虚扶一把,笑道:“县令大人不必客气。”
武清瑜道:“看来皇上已经告知大人我们要来查案,有劳大人在此等候。”
县令弯着腰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文澈瑾和武清瑜往破庙里引:“正是,今晨张家村村民发现尸体,卑职便立刻禀报了本州刺史,本以为是个小案子,谁想会惊动皇上。皇上下旨说会让两位阁领前来查案,卑职便将凶案现场封锁,不敢轻动。”
正说着,便到了破庙跟前。
这是一座两进院落的小庙,年久失修,残垣断壁,破败不堪。一进的香堂和偏房已经基本倒塌,剩余的几间也是摇摇欲坠。二进中的正堂,门窗皆无,山墙也已大半倾倒,堂中央的须弥座上,放着一个破烂的神龛,能够隐约看出,供奉的是菩萨的塑像。
简司晋的尸体就仰躺在大院中,脚冲着大门,一地的鲜血已基本凝固。
文澈瑾蹲下身来查看简司晋脖子上的刀伤,道:“一刀割喉毙命,伤口薄而清晰,干净利落,凶手绝非普通人。”
武清瑜在四下里查看了一番,点头道:“不错,院内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简司晋连挣扎反抗的机会也没有。”
县令拱手道:“卑职已将破庙附近居住的村民全部唤来,听候阁领问话。”
“叫他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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