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天气依旧炎热似流火,除了去皇上身边当差,文澈瑾愈发懒得出去走动,闲暇时便和傅郁泠一起在内卫府书房里整理泛黄的书卷,将它们放置到烈日下曝晒,以免被霉气侵染了幽雅墨香。
这一日文澈瑾正埋头于书卷间,傅郁泠蹲在地上擦了擦汗,道:“大阁领,咱们歇一会儿吧,我去厨房拿些茶点过来。”
文澈瑾轻轻点头:“去吧。”
傅郁泠刚刚站起身,墨景严已踏进门来:“可巧了,我正好送来了。”
傅郁泠见了礼道:“拜见四王爷。”
文澈瑾看着墨景严手里的食盒,朝他招了招手:“有茯苓糕吗?”
墨景严将食盒里的点心一一拿了出来,缕金香药、紫苏柰香、松子穰、茯苓糕、朱砂圆子和酸梅汤,都是文澈瑾平时常吃的点心。
文澈瑾拿清水浣了手,一手一个吃得高兴,一抬头却见傅郁泠早就带上门出去了:“这丫头跑得倒快。”
墨景严不语,只静静看着她。文澈瑾垫了肚子,吃得就慢了些,这才腾出嘴来笑道:“有话要说?”
墨景严思忖着道:“听二哥说,简司晋一案你已经有了定论?”
文澈瑾原本边吃边听,闻得“二哥”二字,不知不觉便含了一缕温煦的笑意:“是。此事还多亏他提醒了我。”
她把最后一块茯苓糕放进嘴里拍了拍手,接着道:“破庙里只有简司晋一人的尸体,可见他是一个人从江州回来的,这是第一个疑点。第二,经仵作验尸和邻居家的狗叫可以证实,简司晋遇害是在亥时左右,他那个时候背着包袱准备出门,就算是走路到达京城最多也只需要三四个时辰,他到达的时候大约是在寅时,可是京城的城门辰时才会开启,那么他为何偏要来得这么早,一定要在城门口白白等上两个时辰呢?”
墨景严凝神倾听:“不错,那么早出门,在城门口白等两个时辰,的确不合常理,那么……除非,他不需要等待,他有办法叫开城门!”
文澈瑾面色沉静如水:“普天下,除了皇上,只有内卫府的腰牌可以号令城门的守卫。”
墨景严垂首沉思,慢慢道:“原来……简司晋也是内卫!如此,一切的疑点就都有解释了。正因为他是皇上秘密安排在江州的内卫,所以他卸任回京城一定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故而一人独行,夜间居住在破庙中。雇佣横天盟的杀手杀害他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江州的某位官员。也正因为他是内卫,皇上用他在江州监视其他官员,他死了,才会引起皇上的注意,才会让你亲自去查案!”
文澈瑾静静颔首:“简司晋这次回京,一定带来了皇上想要知道的江州官员的一些秘密,因此才会被灭口。可这些事随着简司晋的死已经成了永远的秘密,我们再难得知。因此,我传了书信给清瑜,让她留意江州大小官员,伺机将幕后主使给揪出来。”
文澈瑾端起盛着酸梅汤的白玉盏喝了一口,转了话头道:“你方才说,是二王爷告诉你此事的?他常与你提起我……的案子吗?”
墨景严微笑道:“是那日闲聊时偶然提起的,二哥夸你聪明,寻常的女儿家只知道油盐酱醋家长里短,很少有像你这样聪慧的。”
文澈瑾含笑温然道:“算他有眼光。”
“二哥他……”墨景严微微收敛笑容,看着文澈瑾道,“前几日二哥向皇上提议,让真宁长公主远嫁和亲,皇上斥责了他,说他不懂得体恤自己的姑姑,命他闭门思过。可是昨日,皇上把二哥放了出来,与他在御书房长谈,之后便把明年新岁时接受附属小国朝贡的准备事宜交给了二哥,还让他过些时候替皇上去微服私访河北道。”
文澈瑾不疾不徐道:“皇上心里早有此意,只是碍于面子不好直说。如今二王爷提起,正中皇上下怀。皇上心里虽说高兴,但总要做做样子惩罚二王爷,以免外头有人议论。”
墨景严沉吟片刻,悄声道:“二哥会想出这个法子,大约是背后有军师在吧?”
“那么四王爷以为,军师是谁?”文澈瑾挑眉问道。
墨景严微微一笑:“能日日陪伴在皇上左右,并且最了解她的心思的人,你说还能有谁?”
文澈瑾唇角的弧度越扬越高,声音清亮:“四王爷慧眼如炬。”
她话刚说完,突然眉心一蹙,捂着心口,似是极痛楚的样子,面孔苍白而僵直,身体摇摇欲坠。墨景严吓了一跳,一把扶住文澈瑾,喝道:“快来人!传太医!”
一个半月后,内卫府副阁领武清瑜自江州回京,文澈瑾拖着病重的身子和她一起单独在墨天鸾的御书房里待了整整两个时辰。
次日,大阁领的奏折便递到了朝堂之上。
随即江州刺史汪珩、江州司马胡岳斌革职押回京城,关入狱中候审。
墨天鸾亲自下旨,厚葬简司晋,以黄金百两为其置办丧事,并重金安抚其家眷。
简司晋之事就此告一段落,墨天鸾宽慰之余不免担心起文澈瑾的身子,召了太医前来查问:“大阁领的病你已经治了一个月,怎么丝毫未见气色,反而越来越重了?”
冯太医忙道:“回禀皇上,大阁领的病甚是古怪,起初她只是头痛发热,继而浑身关节肿痛,且有咳嗽气喘的症状,可微臣和太医院许多同僚都诊不出来病因,实在无法对症下药。”
墨天鸾很是不耐烦:“无能就是无能,说那么多理由做什么!”
冯太医叩首不止,生怕墨天鸾一个不高兴,自己的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他嗓子发哑,颤颤道:“微……微臣斗胆,或许大阁领的病,是……或许是中毒所致!”
“中毒!”墨天鸾神色一变,厉声问道,“你能确定吗?”
冯太医道:“微臣一开始就怀疑过是中毒,可微臣验看过大阁领病发前所吃的所有食物,就连四王爷送去的糕点微臣也看过,并无不妥,所以微臣才以为是普通疾病。可现在才发现,大阁领的确是有中毒的迹象。这种毒中毒后不会立刻发作,要等到七日之后毒性积攒起来才能看出。此毒是否有解药……微臣还不确定。”
“七日前……”墨天鸾微微沉吟,武清瑜在一旁道:“禀皇上,从大阁领病发那天往前算,就是她出宫前往溯明山的那天。”
病的不只是文澈瑾,还有与她一同出宫的傅郁泠、殷絮梨和黎抒言三人。
其中尤以文澈瑾的病情最重,咳嗽日复一日地沉重起来,又盗汗得厉害,常常整日喘息得心肺哆嗦,脸色潮红,咳得厉害了,竟带着些血丝,不要说她了,连武清瑜都吓了一跳。
武清瑜坐在她床边手忙脚乱地给她擦汗、拍背,将太医开的药和厨房里炖的冰糖雪梨喂给她喝,而文澈瑾有时竟是迷迷糊糊的,喝进去的东西也会吐出来许多。
武清瑜看她这个样子,急得眼圈都红了:“这可怎么办呀!”
文澈瑾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武清瑜的话她时而能听清,时而听不清,也没有力气去思考回答。
垂下的纱帐外,墨景严又急又气,将几个太医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妈八羔子的!你们若治不好大阁领,本王让你们全家陪葬!”
太医皆束手茫然,连大气也不敢出。
宫外墨以年的府里,贴身小厮道:“听说宫里内卫府的大阁领病得很重,王爷是否要入宫去看看?”
墨以年兀自坐在桌前,饱蘸笔墨细细画着一副寒梅图,神色格外平静,冷清得甚过雪中寒梅:“太医说过,她的病不确定是否是中毒所致,也不确定是否会传染,本王不能贸然前去。”
小厮点头哈腰:“是是是,王爷万金之躯,自然不能涉入险境。”
墨以年搁了笔道:“皇上要本王出宫,代她去河北道视察,这才是大事。你去请刘大人来,本王要与他商议一番。”
武清瑜好容易将药喂完了,虽说文澈瑾吐了一半,但好歹是喝下了一些。墨景严撩开纱帐,道:“副阁领守了一上午了,实在辛苦,下午还要在御书房当班。你去吃了饭休息休息吧,我来照顾她。”
武清瑜微犹豫了一会儿:“可王爷是男子……”她复又笑道:“不过王爷与大阁领自幼交好,想来也无妨——那便有劳王爷了。”
不过一月的工夫,文澈瑾瘦得竟脱了形,简直如冬日里的一脉枯竹,轻轻一触就会被碰断。
墨景严看她这个样子,心头一阵灼痛,忍不住伸手去轻抚她的脸颊:“瑾儿,你一定要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了,我再带你出宫去放风筝,给你买你最爱吃的炒栗子和烤鹌鹑,再也不跟你斗嘴了,好不好?”
文澈瑾不安地动了动,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墨景严弯下腰凑近,却听见文澈瑾原来是在依依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以年……”
墨景严怔怔地看着她,强忍了片刻,方淡淡一哂,似是自嘲:“这么多年了,你心里始终就只有二哥一个人,你可知道,我对你的情意,不比他对你的少?”
墨景严微微生了几丝倦意,本能地想对文澈瑾说些什么,却硬生生地忍住了。他不确定文澈瑾到底能不能听见,他不想用这种残酷的事实伤她的心——尤其是在这种她重病时本就脆弱的时候。
他想说的是,你病了这么久,你口中唤的那个人,可一步都没有踏入过内卫府。
如此又过了两日,墨景严终于坐不住了,出宫寻了一个最擅制毒解毒的名医,将文澈瑾的病情同他说了,那大夫却脾气古怪很是难缠,只道:“老朽不便入宫,就请王爷将病人带到这儿来吧。”
墨景严让武清瑜替他向皇帝请旨后,用马车将文澈瑾以及傅郁泠等人带出了宫。
马车里,墨景严牢牢将已经半昏迷的文澈瑾抱在怀里,不断与她说着话,期待着什么时候她能回应一句。
文澈瑾每日昏迷时,偶尔会清醒一会儿,嚷嚷着哪里痛,或者要水喝。
在马车的摇晃里,文澈瑾再次睁开了眼睛,墨景严一下子就有了精神:“你醒了?”
文澈瑾迷迷糊糊地望着他,又看了看四周,虚弱之下声若蚊蝇:“你要带我去哪儿?”
“出宫看大夫。”墨景严笑得温暖,“宫里的太医都是废物,我在宫外给你找了个大夫,让他给你瞧瞧。”
文澈瑾朦胧中听得半懂,轻轻“嗯”了一声,复又想起了什么,满含期望地看着墨景严:“你二哥来看过我吗?他有没有说什么?”
墨景严愣了一下,强笑道:“当然,他让我好好照顾你——不过皇上派他去河北道视察了,所以不能天天陪着你。”
文澈瑾的眸光微微暗淡了一下,很快重新亮起:“皇上的旨意不能违背,只要他在意我就好。”
墨景严正要再说些什么,文澈瑾又闭上了眼睛,墨景严颓然转首,低低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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