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遍布全国各地,说不准哪个角落里耍把式的串糖葫芦的或者挑担卖菜的,就是正在监视当地官员的“朝廷鹰犬”。
为了方便管理,每一个村镇都有一个秘密的小据点,若干个小据点组合成一个大据点,再上报到本州的分内卫府,由皇宫里文澈瑾掌管的总内卫府统一管理。
内卫府大阁领和副阁领一般是不会越级管理分内卫府以下的各个据点的,但这个面馆作为这个镇上唯一的内卫据点,存在于溯明山通往南京城的必经之路上,所以文澈瑾是一定要格外留意的。
文澈瑾刚坐下没一会儿,就有内卫端了茶水进来,毕恭毕敬道:“大阁领稍候,我们队长马上就来。”
很快,暗门便再次打开,一个胖乎乎的男子腆着肚子进来了,一见文澈瑾便跪地道:“属下参见大阁领。”
文澈瑾微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做什么这么生分,起来坐就是。”
文澈瑾指着他给身后三人介绍:“这人你们也是晓得的,就是咱们内卫府里杜清浅的亲哥哥,杜虎,也是这家杜胖面馆的老板。”
杜虎嘿嘿笑道:“妹妹在内卫府里承蒙大阁领许多关照,我们兄妹心里都惦记着的。”
如此寒暄了几句,又聊了些杜清浅的近况,这才切入正题。
“便是这个案子。”文澈瑾简单说了一遍,“凶手定是经过溯明山到京城来的,否则鞋底不会有那里的泥土。我且问你,这段时日你手底下的内卫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杜虎一拍大腿:“嗨!属下正等着月末按例向大阁领回禀,可巧大阁领就来问了。大阁领可还记得,横天盟就活跃在溯明山中?”
文澈瑾点头,身后的絮梨忍不住出声问道:“可是,上一任内卫府大阁领柳霁影不是已经将这个组织一网打尽了吗?”
杜虎摇头:“我之前也这么以为,可这俗话说,百足大虫死而不僵,更何况是这个存在了上百年的横天盟?根据我多年来的明察暗访,横天盟不仅没有被一网打尽,反而日益壮大了,且他们的老巢应该就在溯明山中。”
横天盟,江湖上最大的杀手帮,前身叫做赤羽帮,乃是前朝乱世时期割据在中原的一股势力所建。
成立之初他们成团结社,为的只是保卫自己的领地。后来前朝统一,他们逐渐强凶霸道,依仗武装公然与朝廷对抗。
待到前朝覆灭,大周开国皇帝一统天下,第一件事就是要将朝廷的心腹大患赤羽帮连根拔起,可赤羽帮却总能全身而退,对朝廷来说很是棘手。
墨天鸾继位后,赤羽帮为了向朝廷示威,更名为“横天盟”。
前任内卫府大阁领柳霁影亲自出宫,辗转于江湖间,用了数年时间才将横天盟的底细查清,在各处安排好内卫,下手极是雷厉风行,一夕之间,大部分横天盟的成员或被杀或被擒,能够逃脱的都是精英和高手。他们四散隐匿,逃避朝廷的追剿。
后来萧琛的养父萧万彻将流亡的成员召集到一起,重新建立起横天盟,从此以后横天盟行事低调谨慎,不再公然对抗朝廷。
萧万彻年岁大些,便将盟主之位交给萧琛,自己安然退居后方,称作“老主人”。
文澈瑾自是对这些事一清二楚,杜虎曾不止一次地在月末的报告上跟她提起,横天盟没有消失,他们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文澈瑾也向墨天鸾提过,墨天鸾却不以为意:“不妨事。像这样的江湖组织多了去了,只要他们不与朝廷作对,不必太费时间费心力。”
“皇上没有让我过问的意思,我也不好偷偷去留意。”文澈瑾道。
杜虎道:“这个属下也知道,所以只是暗中调查横天盟所做的事情,只要不曾威胁到朝廷,也就没有再向大阁领禀报了。”
“那这个横天盟究竟是做什么的呢?”殷絮梨和文澈瑾一样,自幼在皇宫长大,接着便在内卫府供职,对于外头的事情知道得少之又少。
杜虎答道:“横天盟培养了无数专职杀手,做事没有宗旨没有目的,只要有人出钱,他们便受雇行事,手段残忍隐秘,可以说上百年来,横天盟杀人如麻,作恶多端。”
殷絮梨有些惊讶:“那既是如此,皇上又为何不让大阁领过问呢?这样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王化之下,实在无法无天!”
文澈瑾捏了捏殷絮梨的手,轻笑道:“你是内卫里年纪最小的,许多事你都不知道。横天盟现在不介入政事,不反抗朝廷,也不归属于朝中哪一个派别,行事只为了钱,因此就算不上皇上的眼中钉,除掉他们当然也不会是当务之急。其次,横天盟内高手如云,从前朝到咱们皇上这儿,多少人想方设法除掉横天盟,可又有几个柳霁影呢?与其到时候费尽心思却功亏一篑丢了朝廷的面子,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过问。”
这番话说得实诚,杜虎笑道:“也就大阁领敢将皇上最栽面儿的事说出来了,咱们这些人哪有这个胆子,只好说是皇上心存天下,不屑于理会这种小事罢了。”
文澈瑾吃了口茶,道:“你说横天盟活跃在溯明山里,是否是想对我说,你觉得简司晋遇害一案,是横天盟的杀手所为?”
杜虎点头道:“大阁领细想,简司晋是何等身份?前任江州长史。一般人会有胆子去在天子脚下刺杀他吗?大阁领既说已断定是专职杀手所为,那要请得动这样的杀手,又要多少银子?可是普通老百姓出得起的?而正是因为简司晋是前任江州长史,所以那个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也许就是江州某个曾与他结仇的官员。”
“不错,这很说得通。”傅郁泠道。
文澈瑾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着这些线索:简司晋的身份,凶手鞋底的青紫色泥土,溯明山,溯明山内活跃的杀手组织横天盟,简司晋脖子上一击毙命的伤口,凶手杀人不取财……
是了!
文澈瑾起身走到杜虎的书桌前,取了纸笔细细写了两行小字,向傅郁泠吩咐道:“去把咱们带的信鸽抓一只过来。”
傅郁泠很快回来,文澈瑾将纸卷放进信鸽腿上绑的竹筒里,傅郁泠出去将信鸽放飞,文澈瑾道:“这事儿赶紧跟你们副阁领说了,也好叫她多个线索。”
武清瑜那边还在前往江州的路上。江州路途较远,期间还要乘船,武清瑜正坐在船头看地图,忽听上空有鸟扑扇翅膀的声音,一抬头果见是文澈瑾的信鸽到了。
“横天盟……”武清瑜口里喃喃道,“若是涉及横天盟,倒不好办了。”
杜清浅端了茶盏上来,道:“副阁领喝口茶吧。可是大阁领有消息过来了?”
武清瑜接了茶,道:“你看看吧。大阁领现下在你哥哥那儿呢,还说你哥哥一切都好。”
杜清浅动容道:“大阁领可真体贴咱们下属。”
杜虎送文澈瑾等人从暗室出来,文澈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杜虎了然:“大阁领放心,两位公子一切安好,只是昨日去城里耍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大约是在城里歇了一夜。大阁领是不是要等他们回来相见?”
文澈瑾犹豫了一会儿,道:“罢了,今日耽搁不得,我知道他们好就行了。他们回来后你帮我带个话,就说我很挂念他们,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他们。”
顿了一会儿,她拍了拍杜虎的肩:“这些年多谢你照顾他们,我心里都记着的。”
文澈瑾从暗室出来,骑上马背却不立刻扬鞭,只轻夹马肚,让马缓步而行,向镇外而去。
黎抒言轻声问道:“大小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咱们是否应该立刻前往溯明山,还是……”
“溯明山若真是横天盟的聚集地,那咱们四个就这么去了岂不危险?即便要去,也先回宫禀了皇上,多带些人吧。”傅郁泠道。
“我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这件事似乎没有这么简单……”文澈瑾皱着眉头想。
如果说简司晋遇害的确是横天盟做的,那么皇上让她们来查案子,莫非是有意清理横天盟?可若是这样,皇帝又何不明说呢?更何况,皇帝又是怎么知道横天盟做了这个案子呢?
疑点太多了,她一时半会儿竟不知该从何入手,武清瑜现在也还没到江州,江州的情况谁也不了解,现下真是一筹莫展了。
良久,文澈瑾开口道:“我们去溯明山。”
三人皆是一愣:“大阁领,就咱们四个人……”
文澈瑾勒了勒缰绳,调转马头:“死不了你们!”
溯明山绵延数十里,深远苍茫。山势巍峨陡峭,层峦叠嶂。更兼山中雾障连天,气候条件极为复杂。因此,甚少有行人会选择从山里过路,多半宁愿绕远一些。而那些打猎为生的猎户,若不是十几人结伴,也是不敢轻易踏足的。
凌乱的马蹄声踏碎了山里的寂静,鸟雀扑棱棱地从树头飞走,文澈瑾一边将暗器在怀中理好,一边紧了紧腰上的佩刀。
“你们跟在我身边,不要轻举妄动。”文澈瑾道。
四人皆是神情戒备,四下里小心观察着。
文澈瑾举眸,溯明山里依旧是最原始的苍茫模样,并无半点有人烟的痕迹。而在这山里若是想在明面上建一个村庄院落显然是不可能的,因此文澈瑾可以断定,横天盟必定是在山里挖了许多隐蔽的山洞,他们的人就藏匿在里面。
“横天盟的确了得。”文澈瑾忍不住感叹道,“也不知是花了多少心血才建造出来这么一个老巢,真是狡兔三窟。”
黎抒言在文澈瑾右边缓缓而行,道:“更了得的是,他们竟敢把老巢放在离京城仅仅五百里的地方,可不是明目张胆向朝廷示威么?”
“大阁领,他们的杀手会不会就埋伏在这儿?”殷絮梨的手一直紧紧攥着刀柄。她在内卫里年纪最小,又没有任何实战经验,这是第一次跟着文澈瑾出来执行任务,难免有些心慌。
文澈瑾回头朝她微笑:“别怕,我们不会往里走得太远的。一来的确危险,二来也没有人带路。”
傅郁泠补充道:“大阁领只是想来看看溯明山里是怎么个情况,回去也好向皇上交代。总不能说咱们出宫一趟,就找杜虎问了些话就回去了吧?”
殷絮梨这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大阁领这就要打进他们的老巢了。”
正说着话时,文澈瑾突然勒了勒缰绳停了下来,殷絮梨问道:“大阁领怎么了?”
文澈瑾微蹙了眉:“你们可闻到什么气味了吗?”
三人仔细嗅了嗅,那是一股幽微的香气,似有似无,不易察觉,细闻之下却仿佛又没有了。
傅郁泠道:“许是这里的什么野花的香气吧?山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多的很。”
文澈瑾见周遭并无异样,便也不再深究,轻轻“嗯”了一声道:“也许吧。”
不远处的树丛里,一个身影匆匆闪过,饶是脚步再轻,可地上堆满了树枝落叶,怎可能不发出半点声音。
而文澈瑾耳力却极好,从小对暗器情有独钟的她早已修炼出蒙着双眼,只听声音便能回击敌人进攻的本事。
文澈瑾立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她迅疾侧过头,同时拔出腰间的凝涧刀在手,傅郁泠等人见她如此,也摆出了迎敌的架势。
忽然一阵兜山风旋转着刮过来,从文澈瑾面前飞掠而过,带起许多落叶。
寒光一闪,藏在树丛里的蒙面黑衣人身形如电,掌中剑直奔文澈瑾咽喉而来。文澈瑾跃离马背,身体飞速上拔,从黑衣人头顶掠过。
黑衣人在树上踹了一脚,很快调整了方向,长剑迅捷地刺向文澈瑾。文澈瑾身体向侧面一滑,躲过他的剑,与此同时,手中凝涧刀飞快削出去,转守为攻,直奔黑衣人颈后劈来。
黑衣人原地下叉,刀从头顶掠过。他一声大喝,长剑由上而下,直刺文澈瑾,文澈瑾纵身后跃,灵巧地躲开了这突兀至极的袭击。
傅郁泠等人正要上前相助,文澈瑾不屑地摆了摆手:“四对一,不公平。你们不必来,他还没有杀我的能耐。”
那黑衣人一听文澈瑾的话,握着剑定了定,目光犀利如鹰,牢牢地逼视着文澈瑾,毫不客气地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文澈瑾注意到了他略带轻佻的目光,亦留神看了看他。黑衣人蒙着面,只能看到剑眉横张,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深沉如鹰,偶尔一道眼光波转,却如苍茫大海,转瞬无迹可寻。虽然只穿着一身夜行黑衣,然而眉眼间那股霸气与锋芒,犀利如剑光跃虹,分毫消减不去。
文澈瑾见他不说话也不动,微蹙了秀眉,不耐道:“你待怎样?是打还是不打?杵在那里像个木头桩子。”
突然,黑衣人身体飞转起来,如炮弹一般向文澈瑾冲来。文澈瑾掌中刀轻轻一抖,幻出一片寒光,霎时间将那人身体团团围住。二人无声地旋转着、厮杀着。
忽听两声穿过空气的“嗖嗖”声,文澈瑾倏地撤回即将砍在黑衣人手臂上的凝涧刀,格挡住黑衣人射过来的两枚飞镖,只听“铛铛”两声,黑衣人一手接过弹回来的暗器,施展轻功,将文澈瑾甩在了身后。
文澈瑾暗自咬牙。论暗器,她认第二,没有人敢认第一的,居然有人敢拿暗器来算计她,简直卑鄙!无耻!
文澈瑾一跃而起,朝黑衣人追去,黎抒言急了,追了两步喊道:“大阁领!不可恋战!”
“你们在这儿等我!”空中传来文澈瑾的声音。
文澈瑾紧追着黑衣人到了悬崖边上,黑衣人见无路,扭头再次与文澈瑾厮杀起来。文澈瑾百忙中恨道:“你一个大男人,跟女人打架也就算了,还暗箭伤人!你要不要脸!”
黑衣人含笑听着,不置可否,只顾左右而言他:“你把那三个女人丢在那里,就不怕是我的调虎离山之计?”
文澈瑾冷不防一脚踹在黑衣人的腿上,黑衣人正走神间,一个不稳脚下踩空,眼看就要跌落悬崖。
一只手抓在了他的胳膊上。黑衣人猛地抬头,文澈瑾一双秋水潋滟的浓黑眼眸在润白玲珑的面庞上分外清明,仿佛两丸光芒灿烂的星星在漆黑夜空里濯濯明亮。
黑衣人望着她愣了神,怔忡间已经被文澈瑾拉回了悬崖上。
二人倏然分开,文澈瑾侧身看他:“你欠我一条命。”
黑衣人这才转过神来,狐疑道:“我若是死了岂不更好,你救我做什么?”
文澈瑾笑容不改,只优雅地理了理衣领:“本姑娘轻易不杀人,向来只杀我看得上眼的对手。”
黑衣人微怔:“你这女人,好狂的性子。你现下可是在我的地盘里!”
文澈瑾讥诮道:“本来是不狂的,可见了你这种暗箭伤人的阴险小人,半点也忍不了。”
黑衣人嗤地一笑,道:“方才是我不对,这便向你赔不是了。”
文澈瑾也不再与他多话,收了刀问道:“你在这附近埋伏了多少人?一并请出来吧。”
黑衣人却道:“只有我一个人。”
见文澈瑾面有疑色,黑衣人继续道:“我只是路过这里,正好看见你们罢了。”
“你是横天盟的杀手?”虽是问句,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黑衣人微微颔首:“你是内卫府的大阁领?”同样的语气。
文澈瑾睨他一眼:“既知道我的身份,怎么还不下全力杀我?”
黑衣人微笑:“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
他上前两步走在文澈瑾前面:“走吧,我带你出去。”
文澈瑾本不相信他会带自己出去,以为是要引她进他们的埋伏圈,可四下里仔细看来,的确是她来时的那条路。
傅郁泠三人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想要进去找文澈瑾,又怕与她失散惹来更多麻烦,左右为难间却见文澈瑾和刚才那个黑衣人一同走了出来,都有些怔愣。
文澈瑾翻身上马,神色平和:“我没事。”
想了想她又对黑衣人道:“这次暂且放过你,不过你以后可要小心些,别被别人杀了,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动手。”
黑衣人的目光划过文澈瑾的脸颊,竟仿佛有一点温柔与激赏:“随时恭候。”
山路崎岖幽深,仿佛走不到头一样,风吹起树叶相互碰触的声音,在空旷之处更觉可怖。
文澈瑾默默回首,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雾霭沉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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