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间,暑热更盛,一场暴雨浇散了难言的苦热和干旱,给黎民苍生带来无量福气。皇帝为了普降甘霖的事十分开心,丝竹管弦在宫廷的紫顶黄梁间回荡不绝。
这一日大雨甫过,空气中清馨水汽尚未散足,一只信鸽自梁间飞过,盘旋几圈后落在屋中人伸出的左臂上。
“两位大人可知,什么是朝中的鹰犬之祸吗?”萧琛从信鸽腿上取了纸卷儿,夹在指尖,朝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笑道。
左边一个老一些的捻着胡须笑了:“鹰犬?就是那些横行霸道内卫吧。六年前皇帝登基后,除提拔功臣和心腹之外,又在六部及十二卫率之外设立了一个特务机构,名为‘内卫’。这些年内卫的声势不断壮大,又有皇帝撑腰,别说我们了,就连当朝宰相,也不敢与内卫有什么冲突。”
另一个年轻些的对内卫极是嗤之以鼻:“汪大人也太抬举他们了,不过是一群皇帝养的走狗罢了!”
汪珩呵呵笑道:“胡大人才高八斗,却到底年轻些,不晓得内卫的厉害,老朽可是眼瞧着内卫这六年来是如何呼风唤雨的!皇帝有什么密令,尤其是一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是内卫去处理的,内卫府的大阁领和副阁领,更是皇帝的亲信,皇帝一向倚为左膀右臂的……”
内卫府辖下人数众多,大部分分布在全国各地,暗中刺探、监视大小官员言行,以及为皇帝暗杀政敌。集团十分隐蔽,且要求严格。
能够在皇宫中贴身伺候皇帝的内卫极少,俱是严格筛选、百里挑一,选二十五岁以下的未婚女子,武功、文才、仪表、家世四项缺一不可。她们担任墨天鸾最贴身的护卫,为皇帝解决“见不得人的事”。内卫只听皇帝命令,且往来宫中走动,无须通传。
皇帝的信任宠信,加上大臣的畏惧退让,使得这些年内卫愈发权势熏天,眼见着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态势。
由于内卫的特殊地位和职责,朝中大臣和皇族亲贵,对内卫闻风丧胆或恨之入骨,都是人之常情。
萧琛将手中的纸卷递给汪珩,道:“大人说的是,内卫的可怕我也是领教过的。四年前,前任内卫府大阁领险些将我们横天盟一网打尽,老主人如今提起内卫还是心有余悸。”
汪珩看罢了纸卷,顺手将它递给胡岳斌,笑道:“前任内卫府大阁领的确厉害,现在的这位大阁领也不简单呐。”
“哟!”胡岳斌对着纸卷感叹了一声,“文澈瑾?一个十七岁的丫头片子,居然能当上内卫府大阁领?”
“文澈瑾……”胡岳斌咂摸了一下这个名字,“怎么从来没听过?可有什么来头吗?”
萧琛道:“她原不叫这个名字,是进宫后皇上赐的。她本来姓凤,名凤南泱。”
“凤南泱……”胡岳斌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一拍桌子,“凤南泱!莫不是从前的镇国将军家的女儿,五岁便被送进宫由皇上养大的那个!”
“正是。”汪珩道,凤南泱的才学他也十分赏识,如今说来如数家珍,“这个凤南泱本事可不小,三岁识字,不到八岁便熟读四书五经,十岁上便能以诗作示人,连翰林院的一众学士都对她的文采青眼有加。只可惜是个女子……”
“女子又如何,当今圣上不也是女子么?”胡岳斌啧了一声,“该可惜的不是她的女儿身,应该是她这样好的才情,却做了皇帝的鹰犬——还是个鹰犬头头。”
汪珩摆了摆手:“多余的话咱们也不提了,还是说正事吧。”
他转头问道:“刚才那纸卷上说,皇上派了内卫来查简司晋的案子,萧盟主预备如何做?”
萧琛道:“两位大人只管放心就是,二位是给足了银子的,我们横天盟自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事断不会牵连进你们。至于内卫吗……”
他顿了顿,语气霎时森冷如冰雪:“皇帝让她们查是一回事,她们能不能查出什么来,查出来之后有没有命回宫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汪、胡二人皆是满意地哈哈大笑:“横天盟办事一向利落,我们自然放心。”
萧琛拍了几下手,外头便有一身材颀长的男人走进,身着玄色袍服,腰带松散地在腰间系着,两边衣袍微微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和干净的古铜色肌肤。那双眼却清如溪水,与萧琛对视一眼,拱手行礼道:“属下参见盟主。见过两位大人。”
萧琛指一指他:“这便是我和你们提起过的祝潇阳,此次刺杀简司晋拿到那封密信,就是他的功劳。”
汪、胡二人微微点头致意,汪珩笑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看着年纪轻轻玉树临风的,没想到做事也这么利索。”
“接下来解决内卫的事也会交给他来做,二位大人静候佳音便是。”萧琛拍了拍祝潇阳的肩膀,显然对他极是信任。
文澈瑾一行人出了京城便径直往西走,途中经过几个酒家茶棚,文澈瑾都没有下令停下歇息,她们所骑的四匹宝马本是西域进贡的良马,且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长途奔袭了一夜后亦有些乏力。
已是人困马乏,傅郁泠忍不住问道:“大阁领,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为好?这马都快受不了了。”
文澈瑾伸手指了指远处:“前面两百里的南桥镇就是咱们的目的地,莫要多话。”
“大阁领为何要去那里?不是说要去溯明山吗?”殷絮梨不解道。
文澈瑾道:“今日我去凶案现场探查,有村民称亥时自己家的狗叫了几声,很有可能那时便是凶手经过的时候。而亥时南京城的城门早已关闭,只有内卫可以叫开城门。所以凶手定不是提前潜伏在南京城内,而是在案发前经过溯明山到达张家村,而溯明山通往张家村的必经之路便是南桥镇。”
翌日清晨,南桥镇还笼罩在漫漫雾气之中,四名戴着帷帽的红衣女子骑着马,徐徐而来。
马已经是倦得颤颤巍巍一步三摇了,后头三个女子也疲惫不堪,只有为首的精神饱满,双眸炯炯有神地打量着这个还未完全苏醒的小镇。
“大……大阁领……”黎抒言举着水袋喝得气喘吁吁,她自南京出来,马背颠簸,文澈瑾又不许停下,她没有喝上一口水,“不愧是大阁领,这体力比咱们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傅郁泠心疼地抚着自己的爱骑的脑袋:“小笨笨,乖啊,一会儿就给你吃草喝水。”
一听这话,文澈瑾这才想起来:“大家都饿了吧?”
三人早已没力气回答了,只眼巴巴地望着文澈瑾。
文澈瑾极是爽快地一挥手:“我请客。”
反正是奉旨公干,回去找墨天鸾报销就是。
“可是现在还早,这些馆子都还没开门儿呢。”殷絮梨四下打量着,街边除了一些摆摊卖菜的,那些门面却都关着。
文澈瑾微笑:“不妨。咱们且朝城西走,过了九梁街,有间杜胖面馆,那是专门卖早点的,现在肯定开门了。”
“大小姐怎的知道?”殷絮梨奇道,“莫不是我刚才竟累得睡着了,大小姐去问了人我都不知道?”
在外不好暴露内卫的身份,殷絮梨便称文澈瑾为“大小姐”。
“这地方我常来。”文澈瑾不多解释,殷絮梨也不再追问。
“哟,大小姐!”小二似是与文澈瑾极熟的,笑呵呵地迎上来,将她们的马往马厩里牵,“大小姐难得来一次,今儿这顿我请了。”
殷絮梨遗憾道:“大小姐请一回客可不容易,我还想着能宰她一顿呢。”
而黎抒言却留意到,那个小二也是以“大小姐”来称呼文澈瑾,心下顿时了然,与文澈瑾对望一眼,相视而笑。
小二很快端上四碗牛肉面,牛肉切得纸般薄,在昏暗的油灯光下发出诱人的光泽,面汤上泛了一层红油,散出葱花的清香。四人饿了一宿,口水都快滴到里头了,便不再多话,各自拌了拌面埋头开吃。
一夜的马上颠簸,文澈瑾也不是铁打的,哪有不累不饿的?
只是绝对不能轻易在下属面前展露自己力不从心的一面。尽管傅郁泠、殷絮梨和黎抒言与她感情甚好,但文澈瑾深知,要想真正让下属信任她这个首领,为她用心做事,就一定要能压制得住她们,而不是一味打感情牌——自己毕竟是她们的大阁领。
原来高处不胜寒,竟是如此凄凉的感受。自己尚且如此,那皇帝呢?她坐在那个金龙宝座上,夜深人静时可也曾觉得孤独吗?
文澈瑾轻轻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这样杞人忧天的胡思乱想。
记得当初旁人嘲讽殷絮梨胸无点墨时,殷絮梨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女儿家读那么多书做什么,本就是心思细的,书读得多了,心思也更多了,整日这样胡思乱想心事重重的,岂不无趣?可见老祖宗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有些道理的。”
文澈瑾忍不住感叹,殷絮梨那个不着调的,偶尔说起话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文澈瑾满意地喝完一大碗汤,身上也热乎乎的,擦了擦嘴,唇上泛着诱人的红润:“你们的面做得是越发好了,这新增的佐料肯定是绝密的吧?”
小二边收拾旁边的桌子边笑道:“哪儿啊,不过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只是我家的师傅面做得地道,吃着筋道得很,大小姐若是有兴趣不妨去后厨看看。”
“这就不好推辞了。”文澈瑾站起身来,“走吧,咱们去看看店家的面。”
三人会意,一同随着文澈瑾进了后厨。
后厨再寻常不过了。一个灶台,锅碗瓢盆码放得整齐,两个大木厨上放满了菜,墙角是柴火堆,后头的后院里还养着些家畜。
文澈瑾在其中一个大木厨上敲敲打打了一会儿,木厨轰然打开,后头赫然是一个暗门。
小二随着进来,低声道:“大阁领请放心,属下在外头守着。”
文澈瑾打开了暗门进入,里头是一间内室,不大,但是床榻衣橱桌椅等物应有尽有,像是个正经的住处。
文澈瑾在当中的椅子上坐了,三人谨守礼仪在她身后站着,文澈瑾也不跟她们客气了,毕竟这会儿是要办正事的,不是平时的闲散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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