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畏畏缩缩的村民挤在一块儿从外头进来,头一回见了血淋淋的景象脸色都不太好,胆小的女人已经捂着嘴干呕了。
文澈瑾却早就司空见惯了,自顾自问道:“只有你们几个住在破庙旁边吗?”
领头的壮年村民搓着手答道:“回大人的话,我们五个是一家子,这两个老人家是草民父母,这是草民哥哥,这是草民的婆娘。我们这个村子人本来就不多,这个破庙偏僻,因此只有我们家住在这儿。”
说着往西面一指:“两百米外的草房便是草民的家。村子里其他人住得远,最近的一个也隔着一片苞米地。”
文澈瑾点了点头,吩咐道:“给两个老人家拿凳子来坐。”又问:“你们没有孩子?”
“多谢大人。乡下人家里穷,五个人已经揭不开锅了,我们又没钱买地,平时只靠打柴打猎为生,还得上山挖野菜吃,生过两个娃娃都得病死了。”
文澈瑾叹了口气,接着问道:“你们住的地方离这里只有两百米,平时这个庙里可有什么响动,你们能听见吗?”
村民想了想:“这个破庙平日是没有人的,也没什么响动,只是偶尔能听见狗叫,想是一群狗在那里争吃的打起来了,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武清瑜接口道:“那昨夜你在家吗?可有听到什么?”
村民拉了拉媳妇儿的袖子,把她拉到自己身边,道:“昨日草民去镇上卖婆娘绣的手绢去了,夜里也没回来,婆娘在家。”
那女人拘谨地拉着自己的衣摆:“草民没有听见破庙那里传来什么动静,昨天夜里那边很安静。只有草民家里养的看门狗,亥时突然叫了几声,草民出去看了,没有发现院子里有生人。”
文澈瑾和武清瑜顿时警觉起来,对视一眼,挺直了背:“你家的狗平时夜里会这样叫吗?还是只有见到生人才会叫?”
女人道:“喜宝乖得很,只有见到生人才叫的,所以草民才出去查看,以为有人来偷鸡了。可是喜宝叫了几声就不叫了,草民也没在意。”
“亥时……”文澈瑾喃喃回味了一下这个时辰,朝五个村民摆了摆手,“你们今日的话很有用,领了赏钱就回去吧,若是再想起来什么就去告诉县令。”
五人忙不迭叩首谢恩,拿了钱欢天喜地地去了。
县令满脸堆笑凑上前来:“大阁领可是想到了什么?”
文澈瑾从地上捡起一块泥土,头也不抬地说道:“大人来看看,这块土有何不妥?”
“土?”县令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土能有何不妥的?卑职愚钝,还请大阁领明白示下。”
“这种土和普通田间地头的土不一样,其颜色呈青紫色,颗粒分明且格外肥沃,是城外溯明山特有的土壤。”
文澈瑾拿手帕将土块包了起来收好,站起身来接着说道:“并且,这一个月都没有下雨,而这个土块十分新鲜,并没有干透,也没有被其他的灰尘泥土或杂物覆盖,可见应该是在这里不久,否则早就烤干了。所以说,有很大的可能性是简司晋或者凶手鞋底带的泥土掉落在此地。”
文澈瑾指了指一个捕快:“你来看看,简司晋的鞋底有没有这种泥土?”
捕快仔细查看了一番:“回禀大人,没有。”
县令恍然大悟:“哦!这么说来,极有可能是凶手鞋底所带的泥土!”
“哎呀哎呀,不愧是内卫府大阁领,皇帝的亲军卫率,这等蛛丝马迹,也只有大阁领能发现啊!”县令不放过任何一点拍马屁的机会。
武清瑜检视完了破庙里所有的房屋,从其中一个出来,道:“没有发现可疑迹象,不过……”
她指了指刚才自己出来的那间屋:“简司晋昨夜应该是住在那里,里面有个木板床,而且被略微打扫过,还有简司晋遗留的两件脏衣服。”
文澈瑾跟着她进去,屋子并不大,地上全是早已发霉的稻草,有潮湿的气味,几只小小的黑虫子在稻草间爬来爬去。屋子里就一张小圆桌子和一个木板床,也只有这两处没有灰尘,想是简司晋打扫过的。
文澈瑾捡起桌子上放着的两件衣服来看了看,是两件丝质圆领袍。
朝廷对于服制有着严格的规定,庶民只能着斜领袍,像这样的圆领袍必是有功名的人才能穿的,且丝质的衣服也不是一般老百姓买得起的,多半就是简司晋的了。
“这可奇了,简司晋既在此歇息,走的时候也将其他东西都收拾走了,怎的偏偏落了这两件衣服?当真是银子太多,两件衣服不算什么的吗?”
武清瑜打开简司晋背着的包袱看了看,里头除了随身衣物,只有身份文牒和几两碎银子,以及若干银票。
而文澈瑾却眼尖地发现,身份文牒的纸页上,有潮湿后褶皱的痕迹。
“他的包袱收拾得极仓促,衣服都没有叠好,只是胡乱塞进去的,连银票也是揉成一团,可见他走得急。”武清瑜重新把包袱系好交给一个捕快拿着,“这是证物,收好了。”
“问题就在这里,他为什么如此着急?”文澈瑾在屋内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如果我们能弄清楚这个,想来也就能很快查清案子了。”
武清瑜朝县令招手:“大人有没有排查这个村的村民,昨日是否有外人进入?”
县令道:“卑职已经派捕快问了村里所有人,他们都说没有。这个村子是家族村,村里人都是沾亲带故的,基本都姓张,且从不与其他村子互通有无,若是有外人进入,肯定是会被留意的。”
文澈瑾点头:“从简司晋脖子上的伤可以看出凶手定是职业杀手,他当然不会笨到白日里从村口大摇大摆地进来,当是趁着夜色掩护,从隐蔽之处潜入。”
“这个凶手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杀死简司晋。”武清瑜指了指包袱,“里头的银票还在,可见凶手不是为了钱。”
文澈瑾也不多话,只道:“县令大人将简司晋的尸身盛殓了送进县衙的停尸房吧,要看管好了,不容有失。这里封起来,证物我们会带进宫盛给皇上过目,其余的事你便不用管了。”
县令才接任不久,在自己管辖的范围内发生了前任江州长史被害的凶案,正惴惴不安,生怕乌纱帽难保,一听文澈瑾如此说,明白自己可以从这件事里抽身,欣喜万分。
“他是高兴了,我们可怎么办?”武清瑜明白县令的心思,更担心自己,“这案子有些莫名其妙的。更何况……”
更何况,皇上到底为什么要派她们来查案,真的只是为了案子本身吗?
文澈瑾自然明白武清瑜没有说出口的疑惑,可她也琢磨不透皇帝的用意。
回去的路上两人不免心事重重,文澈瑾见气氛过于沉闷,便道:“咱们到现在还没吃中饭,不如回去的路上买些松子软糕带回宫吧,也分给郁泠她们一些。”
“好。”
两匹马微微加快了速度,一路向城中跑去。
入城门不远,经过一条巷子时,但见一座府邸荒凉凄清,门上朱漆剥落,似一张残破的脸。门楣上斑驳的大字,隐约看去正是“敕造凤府”四字。
府前杂草丛生,几枝高出院墙的竹子都开了花萎败了。墙脊上停了几只鸟雀,有一搭没一搭地啄着瓦草,自得其乐。
文澈瑾咬了咬下唇,神情悲凉,院子里的牡丹花都谢了吧,廊下一溜笼子里挂着的鸟雀都飞走了吧,自己从前房里满屋子的书也都不见了吧。
武清瑜看了她一眼,轻声道:“这是你从前的家。”
文澈瑾的目光中有分明而凌厉的恨意,映照出她眸中武清瑜清秀的面容:“现如今,我已经没有家了。”
武清瑜了然,伸手轻轻按在她的肩上。
回到皇宫中,二人先回到内卫府换了侍卫服,便前往皇帝的御书房回禀。
墨天鸾看了那块土和简司晋的包袱,道:“两位爱卿既然已经查出来蛛丝马迹,下一步预备怎么做?”
文澈瑾和武清瑜并没有事先分派好谁去哪里做什么,然而凭着十数年的相处和合作,她们二人早已心有灵犀,只一个眼神便可达意,无需多言。
文澈瑾道:“回禀皇上,凶手鞋底所带的青紫土是溯明山特有的,卑职将前往那里调查。”
武清瑜接着道:“卑职将前往江州,调查简司晋生前是否与人结仇,或有什么钱财感情上的纠纷,从凶手的动机着手分析。”
墨天鸾微微沉吟,合眼思忖道:“两个都是好路子。既如此,你们自去内卫里挑些得力的随你们一同前往,人多一些总有照应。”
“是。”二人正要告退,墨天鸾忽伸手将她们拦了下来:“慢着。”
“皇上有何吩咐?”
须臾的宁静,墨天鸾忽然淡淡一笑,似喜非喜地看着文澈瑾道:“文爱卿,你认为自己和武爱卿比起来,孰优孰劣?”
文澈瑾怔愣了一下,不料皇帝有此一问,不敢仓促回应,飞速思考墨天鸾此问的用意。
文澈瑾答道:“统兵之能,勇武悍战,卑职都不如副阁领。”
墨天鸾眯起眼,目光锋利,片刻后呵呵笑道:“统兵之能也不及?只怕未必。”
墨天鸾的脸上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论统兵之能,你是凤岚祁之女……”
文澈瑾恰到好处地打断道:“将门亦并非俱是虎女,更何况……”
那一瞬间,文澈瑾心念电转,敏锐地捕捉到了墨天鸾稍纵即逝的思维痕迹。
“更何况,父亲在世时常有训诫,卑职虽出身将门,但到底也是普通女子,比不得皇上是真龙天子,虽为女儿身,世间却无男子能及——因而要卑职讲究女子的谦卑温婉,修习自己的心性与才华。所以父亲并不曾多教导卑职的统兵和征战之能,只于诗词史书上严厉些。”
文澈瑾心平气和地垂首,愈加低柔婉转:“父亲常说,将门多杀,杀最损德,因此一直反对卑职习武。这就是卑职不如副阁领的地方了。”
墨天鸾的目光良久滞留在文澈瑾的面庞上,起初的如冰坚冷渐渐化作秋日静水:“你父亲教女有方,女儿家自当以柔顺为德。你擅文,武爱卿擅武,这便是朕当初为你们赐名的用意。一文一武如左膀右臂,辅助朕治理天下。”
“卑职幼年入宫,记事起便在皇上身边伺候,得皇上悉心教养,如今又受皇上提拔做了内卫府大阁领,卑职拥有的一切俱是皇上恩赐,必当为皇上肝脑涂地,以报皇上天恩。”这话文澈瑾说得轻缓,然而极诚恳,字字扎实落在了墨天鸾耳中。
墨天鸾嘴角轻扬,却也微笑了:“朕知道你的忠心。好了,你们且回去准备吧。”
二人告退出来,身上皆已是一身的汗。武清瑜是热的,文澈瑾却是吓的。
“天气本就热,皇上又……”武清瑜转了话头道,“咱们赶紧回去收拾一下,把松子软糕分给她们,还得连夜出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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