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麟殿平日里香火鼎盛,来求子上香的人数不胜数,今日却空无一人,一时间倒有种让阿幕难以忍受的冷清气氛。
“梅妃娘娘驾到——”一声尖细的嗓音从门外传来,紧接着有一行人踏进殿内,俱都身着华服,气质清贵。
阿幕和明了在白纱之后缓缓起身,合十下拜对几人行礼,声音冷清态度却不失恭敬。
“娘娘千岁,了断已在此恭候多时。”
“明了参见梅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们都平身吧。”
殿门早已经被人紧紧关闭,丝丝缕缕檀香从古朴青铜鼎镂空雕花中飘出,白色的烟在透明静谧的空气中转了几个圈,慢慢散开,倒让在场的人心里颇为宁静。
“梅妃娘娘是为求子而来?”。
“桃花庵是天下第一大痷,素来以送子娘娘灵验闻名于世,本宫来此,自然是求子而来。”
梅妃有一副非常特别的声音,她的话语抚过阿幕的耳边,让她觉得梅妃仿佛是北域冰原上的一尾孤独的鱼,有一种寂寞如雪的痛苦和怨怼。
“娘娘缪赞了,此处不过是一处平常容身之所,所谓的盛名只是百姓们以讹传讹,名不副实罢了。”
“了断师太不必谦虚,本宫只是实话实说。”梅妃本来落落大方的声音中,忽然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悲凉,悲凉中夹杂着浓重的讽刺和恨,“希望本宫此行结束回宫,不久就能为皇家诞下麟儿,开枝散叶,保佑我大周国运昌隆,血脉生生息息。”
阿幕在纱帘后眼神一闪,低首宣了一声佛号,平静地回应道:“娘娘放心,早听说娘娘仁德,待人温婉宽和,想必送子娘娘必会念及您一片赤城之心,赐下麟儿,圆您愿望。”
“明了伺候梅妃娘娘上香求子。”
“是。”
明了从纱幕中双手捧香而出,低首跪下,把手中的香高举过头。只觉手中一轻,眼前猩红色的红色的宫装下摆小幅度地移动,裙摆上绣得精致的白色梅花缓缓抖动如同要跳起舞来。
“但愿真如师太所说。”明了正看的出神,头顶突然传来梅妃细不可闻的悲语,声调中充满了怅然的味道,不由心中一动,抬起头来。
明了本想要一探究竟的目光与一双哀伤的美目不经意间撞上,吓得慌忙低下头,口中哀求道:“娘娘恕罪,贫尼只是想亲眼目睹世人所传倾国倾城的容貌,并无不良意图,还望娘娘明察。”
梅妃倒是没动气,听明了所言只是觉得有趣,“你抬起头来说话,本宫问你本宫容貌如何?是否如世人那所说的那般倾国倾城?”
明了抬起头,眼神认真地审视了一圈梅妃的样貌,这才小心翼翼地回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尼刚一见之下,只觉得娘娘的容貌只能用一句皎皎如明月来形容,说娘娘是九天玄女下凡投胎转世也不为过。”
明了的回答果然讨的梅妃喜笑颜开,“嘴巴好甜的小师太,杏眼桃腮,人也长的水灵,讨人喜欢。”说完还伸手掐了一把明了的脸颊,摸摸她的头,脸色疼爱。
“明了胡言乱语,还请娘娘恕罪。”明了急忙低下头,忽略了头顶梅妃眼睛中集算计、欣喜、评估等等这一系列的复杂神色,更没看到她嘴角浮现带着杀意的笑容。
“你不用怕,本宫不会怪罪你。”梅妃温柔地把明了从地上掺扶到一旁的红木椅子上,眼神如春水般和气地看着明了因拘谨而通红的脸,“只是本宫觉得这位小师太很和我的眼缘,能否晚上来我房里,陪本宫聊天解闷。”
明了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满脸通红地嚅嗫道:“娘娘……娘娘,这……”
“了断在这里替明了谢娘娘厚爱。”阿幕突然掀开白纱,从铺团上站起,低着头从容不迫地走到梅妃身旁,神情平静地弯了弯腰,声音温和,“不过,我这小师妹年幼无知,平日里就颇不通人情世故,我怕她不小心冲撞了您,惹您不高兴。要不今夜我代她去,亲自帮您解惑,您看如何?”
四周空气一凝。
“是你!”梅妃身旁突然爆发出一声暴喝一声娇斥,“一个武林高手深藏在小小的尼姑庵,你到底有何目的?”
那一男一女自从进殿来就没有开口说半句话,刚一从听到纱布后面的人声音便开始眉头紧皱,刚一见阿幕长相便立刻异口同声呼和起来,这两人正是清早在桃花庵大门口和阿幕交过手的两人。
阿幕冲两人躬身和善地笑了笑。
“贼子不准靠近。”此时此刻那两位上前一步,双拳紧握,浑身崩直,一言不发,挡在梅妃身旁严加戒备,“贼子休想伤娘娘分毫。”
“两位施主安好。早上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小小的玩笑,何必如此介怀?”阿幕抬起头冲梅妃笑得困惑,不解,“况且娘娘万金之躯,尊贵至极,贫尼怎敢放肆?”
“啊——”梅妃却忽然推开挡在面前的两人,神色苍白地盯了阿幕的脸半响,“你……你……”
猛然间,她面色变得惊恐非常,双眼越瞪越大,苍白的手指颤抖地指着她,突然大声尖叫,“姐……姐姐……不……鬼……鬼啊——你——别过来——”
“娘娘您怎么了?”阿幕停下上前一步的脚,神情迷茫,“是不是不适应山上的气候,身体不适?”
只见梅妃忽然整个人用力扑到朱红色的大殿门口,涂满黄色汁液的长指甲用力板着门缝,朝外面声嘶力竭,“来人——救驾——”
大殿很快被御林军包围。
明了抖着身体躲在阿幕的身后,双手抓着她的胳膊,睁着大眼睛,惊恐地伸出头观察四周的情况。
坐在上座上的梅妃娘娘,手捧着一杯茶却像是握不稳似的,盖子与杯体碰撞发出难听的声音,半响问道:“你……你是……谁?”她惊魂未定,泪水微微洇开了精致的梅花妆,使她更是显得我见犹怜。
阿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着众人合十道:“阿弥陀佛,娘娘恐怕是误会了。贫尼了断,自婴儿时被在桃花庵空悟师太抚养,入空门二十多年,从未下山历练,此次是第一次得见尊颜。”
梅妃抖着声音问,“可你为何与我那姐姐长得这般相像?你可知前朝的明珠公主?”
“逝者如斯,不可追。”阿幕闭眼叹道:“梅妃娘娘,明珠公主之事贫尼早有耳闻,还望您顺便,保重身体。娘娘如此思姐心切,想必明珠公主在世的时候对您也是一片圈圈爱护之情,您想念令姐,她也总是想着你的,如今却是天人永隔……唉姐妹情深,令人动容。”
梅妃发抖的双手终于拿不住手中的茶碗,拍的一声,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桃花庵之所以叫做桃花庵,便是因为每年春日娘娘山如艳霞般的颜色,漫山遍野的桃花毫不逊色于宫廷美人脸。
明了紧紧跟在阿幕身后,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阿幕走在明了年前,脚步飞快,满园的烂漫桃花都不能让阿幕周身的凛冽气息有一丝一毫的减弱。
突然,在一株一人抱粗的桃树下,阿幕停下脚步,抬起头盯着眼前繁密的花枝看了半天,在明了心里七上八下之时,开口问了一句,“明了,你曾经有爱过什么人吗?”
明了浑身颤抖,摇摇头,“没有。”
“那么,有没憎恨过一个人?”阿幕轻声问道。
“没有。”明了脸色更加苍白,咬了咬嘴唇。
“我知你自小在庵内长大,没接触过什么男人。”
阿幕伸手抚摸着黑褐色的树干,眼中浮现浓重的哀伤,缓缓说道:“但是我看的出来,书童他对你有意,你也未必对他无情。书童虽然平日里好与我斗嘴,表面上看脾气急急躁躁,油嘴滑舌,但是能跟在公子身边多年,左膀右臂,本领必不寻常。桃花庵如今能让天子宠妃慕名而来,伴君如伴虎,他日衰落之时必然会遭逢大难。将来,我和师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能庇护你,你便嫁与书童,让他护你一生一世罢。”
明了跪下,膝盖直直地跪在落花上,仰起头,脸色仿佛透明,郑重其事地望着阿幕。
“师姐,明了与书童相交多年,对他只有朋友之情,没有男女之爱。师姐虽平日待我严苛,但是我知道师姐如同师父一样希望我将来能够自己变得强大,保护自己和桃花庵的众位师姐。此生明了只愿侍奉师傅师姐终老,别无他求。”
说完,在地上用力磕了三个头。
“这件事情我会和公子商量,我意已决,你不必多说。”阿幕摆摆手,转过身,不看明了脸颊上的泪珠,声音淡淡的,“这里已经不再是超然世外的修行之所,听师姐的话,你早做准备,及早抽身。”
“师姐,庵内是不是出事了?”明了一把伸手抓住阿幕的衣摆,仿佛感觉到今日的不同寻常,焦急地说,“是不是因为明了得罪了美妃娘娘,以至于招致大祸,都是明了不好,我这就去跟娘娘说,娘娘让明了晚上去,明了去就是了……”
阿幕拍拍她的手背,不由得柔声道:“你别多想,今日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宫廷之中没有善类,以后见了梅妃不可与她多言,尽量避开她,否则难免卷进生死是非之中,知道吗?”
“我不,我要和师姐共进退,明了不怕死——”明了大声叫道,手握成拳,神情决然,“这个世界上不管任何人想要害师姐,明了一定会和他拼命——”
“唉——死是很容易的事情,活着才难。”阿幕被逗笑,抽出明了手中的衣摆,转身离开,“真是个傻师妹,还是个没长不大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你退下休息吧。”
“你不能赶我走,师姐——”明了的声音被正午的风吹散,每一丝都充满着不甘与绝望的情绪,远远望去,她依旧跪在地上,只是五指深深地插进黑色的泥土中,只留手掌在地面上,低着的脸上满是痛苦,嘴里不住喃喃着,“师姐,我不要走,不要走,死也不要走……”
阿幕走进她的小院中,一眼就看到桃树下熟睡的男子,她躺在男子的身旁,头枕在他的胸口,即使隔着厚厚的铠甲,她也听到了他沉稳的心跳。
“公子,不久我就要离开了,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以后桃花庵就要靠你庇护,阿幕在这里谢谢你,还有谢谢你救了阿幕,让阿幕开心自在活了这么多日子。”
“放心,你的公子会保护你,会守好你的家,还会……等你回家。”大火中烧坏的嗓子总是有种说不出沙哑的温柔,阿幕又想起那一日火光中,她奄奄一息靠在他怀中,只觉得温暖要将她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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