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府,镇压十州龙脉,屹立在大阳城心;伴山而建,其恢宏雄伟,除了洛京中的帝宫外,天下再难寻出同等府邸。
潮听阁一闹,失了玩兴。
索然无味的苏玉带着王离回到府中后,闷闷不乐地走进自己的公子大院。
“离儿你说,方才那人可认识本公子?”
王离抬手抓挠乱发,其心思并没有放在苏玉的问题上。透过嘴角流出的些许晶莹,便可知他应在回味潮听阁中的甜食。“那人认不认识公子,公子问问王爷就知道了嘛。”
“你啊,什么时候要有狼儿的成熟稳重,本公子就谢天谢地喽。”
言语间,听出敷衍之意的苏玉一掌轻拍过王离的脑袋。转身走到厅中摆放的玉塌旁,解开玉带,褪下厚重的华衣,举止放荡地斜靠在玉塌上。
嗯~
玉塌冰寒散去苏玉全身体热。舒服的轻哼一声,闲不下来的他一脚踢开塌上摆放的圣贤书,抓起枚雕有九龙抢珠的玉佩把玩起来。
翻看手中玉佩,对之十分心喜的他略带嫌弃地瞟了眼腰间佩戴的双环扣玉。从小到大,一直不喜欢双环扣玉的他不止一次想要将它丢了。
可惜,苏玉每每换下玉佩,便会遭到武王爷的贴心“问候”。即便出府游玩时有意将它丢弃,第二天这枚双环扣玉也会好好地放在他的卧枕旁。
几次下来,在武王爷棍棒的伺候下,不知蜕了几层皮的他老实不少。虽然不清楚双环扣玉的来历,可他再也不敢胡乱更换,丢弃这枚双环扣玉了。
“公子,公子~快拿书,青衣姐姐来了。”
王离蹲在玉塌下,拨弄着一只飞入厅中的蝴蝶。正巧,玩得开心的他一不留神让蝴蝶飞了。起身追赶蝴蝶之际,透过窗间的缝隙看到一名端着托盘,身着一袭青衣的妙龄女子正朝此地走来。
听到动静,苏玉吓了个激灵。鲤鱼打挺般从塌上翻起。来不及穿衣的他胡乱将玉带扣上,拿起本圣贤书装模作样地翻看着。
青衣女子转过院中的鹅卵石小路,柳眉轻轻往上挑,来到大厅前说道:“禀公子殿下,夫人命青衣前来送解暑的酥山。”
苏玉不理,捧着手中的圣贤书左右踱步,好似一门心思地钻进了书中世界。
王离呆在一旁,不敢说话。
“启禀公子殿下,夫人唤青衣前来送解暑的酥山!”
青衣语气加重几分,缓缓地跨进大厅。
余光瞟过,苏玉故作镇定地回头看着青衣笑道:“原来是青衣姐姐啊。方才阅书入了神,还请姐姐莫责怪。”
说话之间,青衣将手中的酥山递给了王离。右手不动声色地搭在苏玉肩上,稍加点力,姿态妩媚的问道:“公子辛苦,要不要青衣替您捏捏肩,松松骨?”
“不必了,踏寻书山真理,何来辛苦一说。倒是劳烦姐姐走了一趟,回去替玉儿向母后问声好。”
苏玉躲开青衣的右手,痛得咧咧嘴,退后半步,隐隐躲在了王离身后。
“如此甚好,再过一个时辰便可用晚膳。届时,恐不用青衣来差了吧?”
“不用,不用。”
苏玉连忙陪笑,毕恭毕敬地如同送瘟神一般送走了青衣。
嘶~
待到青衣走出公子大院。苏玉倒吸口凉气,抬手捂着方才被捏的左肩,神情悲愤地嘀咕道:“自小到大,要不是一直打不过她。本公子定要让这恶婆娘知知深浅。”
“公子就别骂了,青衣姐姐早就入了宗师境。更何况,从小到大咱们就一直挨她揍,也习惯了。”
王离咬着食指,盯着手中的酥山,一如既往地敷衍着苏玉。
哼~苏玉颇有些不服地瞪了王离一眼,教训道:“你知道什么。若非她乃母后的贴身侍从,又和王姐好得穿一条裤子。本公子定叫府中高手灭了她!”
“公子说得对。可惜,除非把藏经阁中的高手调出来,不然咱们还是打不过她。”
“离儿,好好说话!”
苏玉挥掌轻拍过王离的脑袋,双眸紧盯房梁,握拳不甘地说道:“女子家家,不好好学习三从四德,非得练什么武。练武就练武,非得拿本公子练什么手。当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公子吃吗?不吃离儿就吃了。”
早已习惯自家公子如此作态的王离用食指挑了小块酥山上的奶皮,含进嘴里。其模样,好似这些年里挨揍的人中没他似的。
“吃吧。”
苏玉没好气的白了眼王离,愤愤地将手中的圣贤书扔在桌上。转身走回玉塌旁,懒散地斜靠在塌头,一双明眸如同长兄般温柔地注视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王离。
吃甜食,或许是王离一天中最开心快乐的时光。别看他平日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实则全都是在掩盖遗留在他心中难以抹去的悲痛。
出生冀州王家,于江湖中也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武林家族。
曾祖持双枪行江湖,破宗师,跨武极,创出一十三式双蛟覆海枪法。凭借一身武力打下三州之地的大半江山,创建出赫赫威名的冀州王家。只可惜,家道中落。传到王离父亲一辈时,家中已无顶梁高手,家传的一十三式玄妙的双枪法也成了过往云烟。
庙堂,江湖的旧敌仇家渐显踪迹。左右钳制的王家不复昔日风采,变得举步维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锋芒毕敛的王家平日里难是难了点,但还是与江湖,庙堂以一种微妙的平衡传承下去。
好景不长,直到有一日。一位王家曾经的旧敌破了宗师,跨入武极境后,彻底将这种微妙的平衡打破。
一朝得势的那人处处与王家争锋相对。后来也不知吃错了些什么药?竟邀三位江湖中的好友,率领两百高手不顾大殇王法,硬闯王家府邸,意在屠尽王家满门。
家门受难之日,幸好武王爷麾下高手前去江南访友归程。听闻王家受难,又与王离祖父有些交情的他仗义出手,以一敌四,救下了那时不过六岁的王离。带回大阳,赐给当时幼年的苏玉作为玩伴和贴身童子。
蒙智还未全开,天真无邪的王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母,亲人一个个横倒在血泊中。悲痛欲绝,急火攻心伤了神智的他从那以后变得有些痴痴傻傻。
血海深仇埋藏心底。终日与苏玉为非作歹的王离看似开心快乐,实则暗地里不分昼夜的修炼武功,锤炼己身,妄图有一日能杀回冀州寻那人报仇。
悲惨的身世,满门遭屠的命运,深埋心底的仇恨。
知晓一切的苏玉装作不知道,任由王离自行修炼。每每被武王爷丢出龙关历练时,必将带上王离。长久以往,憨离儿手中也沾染上了许多鲜血。
“好吃吗?”
苏玉回过神,温柔地抓挠着王离的头发。
“好吃,王妃做的酥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王离蹲在玉塌脚下。轻咬匙勺,理了理乱成一团的散发,傻乎乎地抬着酥山摆在苏玉跟前,好似在向他炫耀着碗的甜食一般。
苏玉佯装恼怒,正准备出手与王离抢夺时,大厅中窜进来一个长相帅气,赤裸着伤痕遍布的膀子,年龄与苏玉,王离相仿的年轻人先一步抢走了酥山。
见酥山被抢,王离顿时急了,追着年轻人在大厅里绕起了圈。“公子,公子~狼哥儿又欺负离儿,和离儿抢吃的。”
狼无姓,只有一单字为名。出生卑微,自小便与狼群生活在一起,后来被金顶账下的部族抓走,奴役三年,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当年苏玉外出龙关历练时,恰巧碰见了水畔煮食草根,树皮与蚯蚓饱腹的他。心生可怜,杀退敌骑十八人,将他和同行的奴隶一同解救了下来。
自那以后,狼便入了王府,刻苦修炼武功。凭借野兽般的打斗方式,快速崛起,成了苏玉挥下屈指可数的“打手”。
当然,武王爷和苏玉不止一次想要赐他一姓,只是皆被他给拒绝了。
“狼儿,莫要再逗离儿。等会该哭了。”
苏玉挥挥手,顺势抓起一个苹果扔给狼。
狼接下苹果,嘴角略微上扬,端着酥山逗了王离几圈后还给他,笑问道:“离儿,今日你和公子去哪玩了?怎不见你来演武场?我可又入了五品,你得加把劲儿了。”
“狼哥儿好厉害!刚废全身功法没半年,又入了五品。”
听到狼再入五品,心生羡慕的王离顿时对手中的酥山没了兴趣,满是佩服的仰望着他。
狼拍拍王离的脑袋,解下系在腰间的上衣披好。席地坐在塌旁,将手中的苹果掰成两半,分给离儿一同啃食起来。
塌上的苏玉笑视两人,挥转纸扇轻点狼的肩膀,问道:“再入五品,老师怎么说?”
狼咽下嘴里的苹果碎屑,单举右手握成拳,意气风发地答道:“司空大人说了,狼儿此次重修收敛了一些杀伐煞气,同阶之内无敌手,十年内定入宗师,破武极也并不是太难。”
幼时的苦难记忆,造就了狼儿对实力的极度渴望。起比鸡早,睡比狗晚,刻苦修炼武功,已达到一种病态的痴迷。
野兽般的天性以及对塞上各族的仇恨使他日日将自己的身体逼到极限。若不是武王府底蕴雄厚,苏玉话语权重,什么龙虎金丹,百年老药随便他用。外加武王爷暗中有意助苏玉培养出属于自己的势力,否则早在多年前他就该全身筋脉尽断而死,又怎会向现在一般的活蹦乱跳。
一年破一品,两年进三品,四年跨五品。短短时间内,狼用自己的方式飞快晋升,追赶上前人的步伐,超越了别人从小修炼数十年的光景。
武之一途,快有快的好处,但也有它的坏处。半年前,王府摆擂考核,其中有一道试题为点枣。
为了考察大阳少壮派对武器运用的熟练度,主考官司空尚派人移来数十棵挂满红枣的枣树。
挥杆击枣,持武破之;看似简单的考题却拦住了许多人。其中就包括用剑的苏玉和舞双枪的王离。
原本以为无人能破解此题,可偏偏狼不走寻常路。在司空尚挥杆击落满树红枣的那一刻,狼儿舞转大戟,不接枣,凭借一身杀伐蛮力把枣树劈成了三段。
司空尚恼,当场喝问道:“你为何不接枣,反要毁了枣树?”
狼儿不惧,跨前一步。说出了令武王爷,司空尚及场下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答案。“接了枣,来年还会长;只有毁了树,断了根,方能永绝后患,不再成为前路的阻塞!”
司空尚与武王爷对视一眼,收起怒火,面色如常地问道:“倘若有一日,令你掌三军,征塞上,当如何?”
“杀!非大阳,第十州百姓,皆杀!一个不留!”
“笑话!莫非你连关后大殇九州的百姓也要屠吗?”
“只要不是武王,公子御下百姓,谁敢拦,杀谁!狼到哪,杀到哪!”
一身杀伐气,满腹断江恨;此念,非山海不平解。此子可为虎贲,断不可为将帅!此子可当公子背后的杀器,断不可为公子手中的剑!
一眼看穿狼儿为人的司空尚没有再与他纠缠,即刻下令大擂摆完。
那日过后。
司空尚私下找到狼儿,告诉他,“你心中有恨,此恨非一人,而是整个天下。若是此恨不解,定会成为你往后修炼途中的阻碍。依你眼下的情况来看,九品,你断不能再行一步!”
三言两语便定下狼儿武之一途极限的他定是不服。
司马尚也不废话,直接问道:“往后,你可想成为公子的伴身助力,可愿为公子赴往黄泉?”
狼儿不答。天资聪颖的他为了将来能成长为苏玉的左膀右臂,不等司空尚把话说完,当场废了自己的修为,散去一身功法。
认为狼孺子可教的司空尚赐下武功秘籍,兵法要略,并传授给他克制杀伐煞气的口法心诀。
外人看来,司空尚的做法虽然很自私,但寡言少语的狼还是默默将这一切给承受下来,重新开始修炼属于自己的武道一途。
手足被折,怨气冲天的苏玉不顾旁人阻拦,当日踏上司空府寻求一个解释。
避开众人,单独与苏玉促膝长谈的司空尚告诉他。“若非当年苏玉在救下狼后用自己的方式保留了他心中唯一仅剩的仁义善念。不过十年,让狼侥幸活下,并随意习得一兵一武之长,皆可成为关后大殇,塞上各族难以面对的魔魇。”
离儿的仇,是满门遭屠的惨况。狼儿的恨,是道天地不公,自小遭受的命运不堪。而唯一能化解两人心中仇恨的,只有苏玉。
从那以后,苏玉对二人的关怀胜比从前。春时塞上播种赏景,夏时垄耕田间偷瓜……用极为简单的方式去感悟世间的一呼一吸,一草一木;体会市井凡俗最质朴的感情。
渐渐地,离儿变回了当初的三分无邪。狼儿也放下心中的戒备,变得活络,起码在苏玉面前,他会像正常人一样流露出自己的感情。
“宗师,武极。本公子打算入趟关中,寻趟江湖,你二人可愿陪同?”
收起嬉闹之意,苏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坚毅,满脸正色地看着塌旁的二人。
王离一听关中二字,双目顿时变得血红,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身旁的狼见状,左手搭着他的肩膀,抢先答道:“公子去哪,我二人便去哪。”
苏玉揉了揉王离的脑袋,舞转纸扇,轻声劝道:“此番不入冀州,待你破了武极,达天人。与那人有一战之力时,本公子亲自向父王借兵五十万,血溅灭族恨!”
嗯!知道自家公子不会骗人的王离点点头,平复悲愤的心情,强颜欢笑道:“离儿听公子的,公子叫离儿干什么就干什么,公子带离儿去哪就去哪。”
“话说公子,什么是江湖?”
狼见王离无恙,松开左手,随即岔开话题。
苏玉语顿,合拢纸扇轻点掌心,思索片刻后憧憬地说道:“江湖?本公子也不知。只是常听人说起,好奇去看看罢了。”
向来对修炼武道一途外所有事物无感的狼仰靠在塌沿,问道:“对了公子,方才你是不是说了青衣姐姐的坏话?”
“你怎会知?”
苏玉早已习惯狼谜一般的脑回路,满是诧异地看着他。
狼笑笑,“要是想,宗师境的高手可听方圆百米的大小动静。方才回院时看见青衣姐姐脸色愠怒,杀气暗涌。恐是公子说了不该说的话,碰巧让姐姐听见了。”
对于青衣,苏玉三人是完全无解。骂是不敢骂,打又打不过,搞不好挨顿胖揍武王爷还不管。最终只能忍气吞声,夹着脑袋做人。
“唉~算了。待会宴上与父王,母后说一声,今夜便出城入涵关。”
“公子这是要去逃难啊。”
“放肆,本公子岂能胡乱非议。”
落了面子,顿感脸上无光的苏玉一个侧翻,把狼和王离扑倒在地。不甘示弱的两人一齐发力,反手将苏玉高举半空,绕着大厅打转转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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