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落，苏玉收回外放的思绪。移步走到倾城身后，双手轻搭她的香肩，贴耳问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可愿陪本公子下去面见群客？”
嗯～倾城点点头，宛然一笑，取来一袭轻纱遮盖沉鱼落雁的娇容。抱起桌上的凤琴。
“愣着作甚？还不快来取琴。”
苏玉哪里舍得佳人动手。见王离还在和鸡腿做斗争的他直接飞出手中纸扇，吓得傻离儿一步并三步地冲出。用满是油渍的双手一把夺过那方大师潜心打造的凤琴。
倾城柳眉轻蹙，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苏玉接过狼递回的纸扇。暗朝倾城使个眼神，宠溺地揉了揉王离的乱发，大笑着出阁走下楼去。
公子殿下有旨，谁敢怠慢？
这不，没多大会功夫，明婳楼上上下下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整个一层大厅依次摆放整齐待会大宴所用的桌椅，瓜果。
“这儿，来个人。认真点，别给我出乱子！”老鸨忙前忙后的招呼。轻舞一方丝绢擦去脸上汗珠，浓妆艳抹的脸颊早已被浸湿的胭脂弄得乱七八糟，看着怪吓人的。
“哟，进展不错。好好干，本公子定当重赏。”
站在二楼转角处的苏玉满意地打量整个大厅。
老鸨见状，立马跑上前去。听到重赏二字的她差点在楼梯上摔个跟斗，惊魂未定地拍着并不丰满的胸口，恶狠狠地踹了踹绊她的阶梯。
倾城轻声偷笑，惹得苏玉一阵失神。
老鸨整理好姿态，走到苏玉身旁尴尬道：“公子殿下赏脸在楼中摆宴，实乃明婳楼之幸。都是分内之事，哪里敢要公子殿下的重赏。”
“怎么？本公子难得赏人，莫非你不乐意？”
苏玉挑挑眉，斜靠在楼栏上。
老鸨阵阵胆颤，额头泛出几滴冷汗，心中暗自叫苦。
近几年来，整个大阳城中做买卖的的商贾皆不怕苏玉上门消费。怕的就是听见他口中的重赏二字。
话是重赏，实乃一文钱。亏本不说，主要是你还必须得收，否则就是不给他苏玉面子。收了吧，便算是王府承了你一份情。武王爷从不喜欺榨城中百姓，也不愿欠人情面。自古交钱给货，在大阳律列是定死的！
一文钱的情，苏玉赏得起，武王府也还得起。主要没人承受得起啊，总不敢拿它去王府叫还个人情，得个面子吧。
苏玉看出老鸨难处，没了乐趣，挥手道：“算了，你不敢要本公子的赏，也不强求。过了这么久，来客多少？”
老鸨如释重负，脸色突然又变得难堪起来。“回公子殿下。城中四处贴满告示，想已人尽皆知。恐，恐要在等会儿，方有客至。”
“无妨，等下去。”
苏玉回头与王离，狼对视一眼。牵起倾城的右手翩然走到厅中主位，静待宾客临门。
老鸨见搪塞过去，彻底松下神来，继续招呼楼中仆人准备大宴所需。
告示栏前依旧嘈乱一片。
众人激烈地讨论大宴所赴宾客，你劝我，我推你。你不敢去，我也不敢，相互取笑，好不热闹。
“干嘛呢？闹什么幺蛾子，这般热闹，说来听听。”
人群中。一名赤裸上身，体型魁梧，腰间别了把杀猪刀的莽汉强势挤到告示栏前。字算写的不错，奈何他看不明白。一阵抓耳挠腮，瓮声瓮气地询问起缘由。
念告示的小书生不忍他身上那股子汗臭。捂鼻倒退出人群，一旁观看。
左右之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的完全不鸟他。
莽汉气急，靠近些听吧，旁人还不说了。抬头环顾一圈，找到躲在人堆里，抱着酒葫芦不撒开的小老头抓过来，问道：“宋老头，说说吧。你还欠我好些肉钱。”
放开～宋老头略带嫌弃地推开莽汉，弄了弄被他抓乱的衣襟。晃晃悠悠地举葫小酌，挑捡重点告知。“还能啥事，不就咱大阳的公子殿下摆酒邀八方客。不论身份地位，只要敢去，当坐一桌，共饮一盏。”
“哦，还有这等好事？还杵着干啥，走啊。”莽汉黝黑的脸颊上泛起一丝欢喜，好饮酒的他可不想白白浪费海饮的大好机会。
宋老头知莽汉缺根弦的性子。反手抓回准备移步的他，劝说道：“话是这么说。毕竟身份地位摆在那，纵使公子殿下不嫌弃，咱又真配得上共饮一盏吗？要在关后的大殇九州，别说座上客，就是多看权贵那么一眼也得挨巴掌。”
“宋老头，你别忘了脚下站的乃大阳，非大殇之土！”莽汉气恼，挥舞偌大的巴掌打退小老头两步，横指周遭的人群骂道：
“你看看你们，怂得个个跟鹌鹑似的！禁不住半点吓唬。公子殿下好心好意摆酒邀八方客，你们呢？自己吓自己，还都吓傻了。又不是去见鬼，怕甚！”
“怎地，不服？说的就是你！别瞪！吾宰猪卖肉小十载，从不惧见血。今日之宴，尔等怯懦，不敢去，吾去！”
话糙理不糙。
莽汉恶狠狠地推开身旁被骂狗血淋头，无言反驳的人们。径直朝明婳楼走去，刚走没两步，转回身扯下告示栏粘贴的布告。气焰一度万分嚣张。
宋老头没有办法，摇摇脑袋跟上前去。总不能白让平日里给自己赊肉吃的莽儿一时糊涂，语犯公子枉送性命。
“有趣，有趣。王权之下，仍有知乎之徒无惧无畏。大阳，大殇，敬亭到想看看，差了些什么。”
一袭青莲白衣，一柄雕莲君剑；一壶醇香美酒，一表天外仙资。与常人无样，似又与常人不同。两两浅笑，谪仙人悄然离开此处，沿顺二人的指引使向明婳楼。
“那人，很强！”
城墙上，本不想关注告示栏喧闹之况的守门士卒突然感受到那人不经意间散漏的气息。不得不转移注意力，暗中窥探他的一举一动。
侠客修武，气血盛如长虹，内力敛如深渊。一般朴俗之人或低修武者，几乎察觉不到。唯有常年沉浸沙场的悍勇，练就异于旁人的五感，对此的敏锐力与飞鹰无二，只需丝毫，难逃注意。
旁站的老卒眯眼俯瞰那人背影，懒洋洋地歪靠在长戈上，淡淡说道：“务虚多扰，此非大殇，翻不起浪花。”
同样的一幕，发生在大阳各个角落。一时间掀起不小的风波，芸芸众口下，总有那么一两个胆大的脱颖而出，云集明婳楼共赴盛宴。
“在下城东杀猪的小贩，名张虎，见过公子殿下。”
厅中，第一个入楼赴宴的莽汉张虎没了方才的张狂之色。变得有些束手束脚，小心翼翼地作揖行礼。
终见来客。
苏玉喜上眉梢，起身还礼道：“阁下还请入座，莫要拘束。寻常家宴，自行斟酒，客满上菜，望多多见谅。”
“公子殿下客气了。”张虎退到一旁，期间不慎绊到桌角，打了个踉跄。
后入楼中的宋老头凑巧见到这一幕，不禁嗤笑道：“呦～这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张小子吗？怎地，见到公子殿下慌了？”
“老家伙，你～”张虎黝黑的脸颊羞得臊红，气恼，不知如何反驳。
连入两客，苏玉沿阶使下。走到厅中端起一尊玉盏，自行斟满，笑问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恕本公子眼拙，不识泰山。”
“公子殿下多礼，老小子不过城中一员混吃等死的未亡人。哪里够得上殿下尊眼。”宋老头笑挥双手，行的不是文礼，而是阵中队列的军礼。
苏玉急忙摆盏扶起宋老头，连带身后狼和王离一齐俯身行礼。“武王御下天狼旗，杀字营，见过老将军！”
“好，好～武王爷后继有人啊！”开怀大笑的宋老头热泪盈眶，紧抓苏玉的双手轻轻摩挲，回道：“战狼旗，陷字营，未亡老卒，拜见世子殿下！”
武王麾下天狼旗，主骑阵；杀字营，重冲锋。战狼旗，主步阵；陷字营，如其名，敌不退，则死陷不退。乃大阳五十万大军中伤亡最高，也是最值得敬佩的队伍。
老卒不死，逐渐凋零；不亡旗魂，永生铭记！
从不知宋老头早年经历的张虎心中阵阵翻江倒海，想起这些年来多有欺凌的笑举，不禁半跪在地：“大阳庶民张虎，见过老将军！”
“何以当得起将军二字，老小子最高不过十夫长。如今老矣，能不能拿起战刀还是两码事儿。”
宋老头笑呵呵地揉了揉张虎的脑袋。
苏玉举盏斟酒，敬道：“大阳旗下，凡退役老卒，无一不是战功卓著！若今日父王在此，想与玉儿无异。”
“世子殿下说笑，能伴武王爷沙场征伐，乃老小子此生之幸。”宋老头一饮而尽盏中酒，眼角划泪，大笑道：“快哉！大阳烈酒，当敬大阳人！”
主座抚琴的倾城听见老卒所唤世子尊称，玉指悄然停顿，眼中闪过道道异光。
楼上三层，不知何时潜入的李敬亭紧盯苏玉，喃喃自语道：“二十年往逝，像极，像极！”
苏玉伺候好宋老头入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谈笑间静待下一位宾客的到来……
武王府，湖心亭。
听闻苏玉今日所闹动静的武王爷投出些许鱼食，引得百鲤争夺。“玉儿，终得那些老伙计的认可了吗。”
“大王在忧心些什么？今日的一声世子，难道不应该吗？”武王妃端着刚沏出的香茗，递与武王爷。
武王爷点指拨弄盏沿，念道：“宋锻山，陷字营十夫长；虎将之资，半生陷阵从不受本王封将，一柄狼刀，也曾杀得关外各族心惊胆颤。”
“正是如此，玉儿往后的路才更好走。”
“非也，他～罢了，罢了。既然玉儿摆酒宴八方客，那本王也凑凑热闹。来人，暗中指引城中各处隐居的老卒去那明婳楼赴赴宴。”
亭外恭候的大总管得令，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湖畔。
武王爷单手负背，目眺远方，任由鬓角的银丝随风舞摆……
此途无获，准备打道回府的神秘剑客行至西门城下。偶然间听见来往路人口中的议论，不禁愣神，尔后大笑。改道回之，逆风如何？纵行！
夕阳垂落，火烧漫天。名婳楼中，集满热闹的人群。有砍柴归来，不及卸下的樵夫；有肩挑背担，混迹度日的小贩；也有锦衣华服，左拥右簇的豪贵……
当然，更多的是城中那些不显山不露水的卸甲老卒。暮廖之际，与昔日袍泽酒话沙场，见一见日后大阳的王，也道满足。
无地位之差，无尊卑之分。难得共处一室，共饮一盏，好不热闹。
客满。苏玉环顾一圈，拍掌命人端上楼中精心准备的美食。
“少喝点。”倾城夺过他的酒壶，递回给狼。
早已微醺的苏玉打个酒嗝，挥手笑道：“无妨，难得如此盛况。本公子醉了便醉了。”
倾城拿他没办法，只好取来帕巾擦拭滴落在他身上的酒渍。
“老宋，你不行啊！别装死，起来，再喝它个三大碗！”
“行，给我等着，迟早灭了你！”被昔日袍泽轮番灌酒的宋老头不甘示弱，端起一个脸大的海碗，喊道：“给我倒满！干了！”
“来就来，谁怕谁！”对面的精瘦老汉抬碗一饮而尽，重砸桌面，再取一坛子烈酒倒满。
围聚的老卒们皆撸起袖子海饮，你来我往，矛头全指向醉眼朦胧的宋老头。
至于张虎嘛，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还没替宋老头抗下几轮，便醉翻桌子，连刚端来的热菜都来不及吃上两口。
“明明不是什么仙酿，为何他们喝的如此香甜？明明烈酒入喉似刀割，为何他们还这般尽兴？”苏玉想不通，看不明白；把玩手中酒盏，望向倾城，想要一个答案。
倾城摇摇脑袋，给不出个所以然。
“殿下救命啊！他们打算害命哟～”不敌酒力的宋老头窜到苏玉身后，扯着破锣嗓子一阵狼嚎。
追来抓他的老卒们哪管这些。啪啪几声，桌上摆满七八个海碗，其中道道不言而喻。
群客听见动静，视线全部转移了过来。
“公子殿下，别怕他们，干了！”不知从哪传出句豪气冲天的话语，引得满堂起哄，霎时间热闹非凡。
苏玉嘴角暗暗抽搐，硬着头皮端碗起身。
领头的精瘦老汉也不为难，指着宋老头嗤笑道：“世子殿下，咱就一粗人。直道点，老鬼以前没少欺负俺们。酒要喝，殿下若要代劳，俺们喝一碗，殿下饮一口即可。”
“输人不输阵，殿下，跟他们干了！”宋老头不嫌事大，躲旁边扇阴风，点鬼火。
苏玉大笑，敬道：“哪里有长辈敬晚辈，晚辈喝一口的道理？不说其他，今日的宴，不醉不归！喝！”
满到溢出的海碗，估摸着约有斤把。仰头尽饮，且不说醉与不醉；圆滚滚的肚皮实也撑得难受。
苏玉长吐口酒气，再倒一碗，环敬四方“酒，当共饮！苏玉不才，诸位今日赏脸赴宴，幸也。干！”
干！～座上满堂，皆换海碗；高举相敬，尽饮之。
“人生当歌，把酒须尽欢！客行此地，好生热闹；心有仰慕，座上诸君不知能否赐下一盏，共饮之？”
阁门大开，青莲剑仙李敬亭如下入凡世的谪仙人，步步生莲；三尺才墨，七丈剑气，傲绝文礼，仙姿尽览。
狼与王离暗对一眼，握武紧绷，以防不变。宋老头眼中闪过寒光，继续要死不活地趟在一旁。
苏玉醉上心头，舌头拧作一团，含糊不清的问道：“八方客来此，皆有酒。阁下好风采，不知能否报上姓名？”
李敬亭面向诸客，作揖行礼道：“青莲，李敬亭。”
精瘦老汉扶着身旁的柱子，暗中护住苏玉，喝道：“天榜第六，青莲剑仙！我大阳从不搞这些有的，无的。今日世子殿下摆宴，喝酒，咱不怕！打架，更是不怕！”
“阁下豪气，敬亭浪迹天下，有酒便饮。盏中的英雄，要比手上的功夫来得更自在。”李敬亭走到桌旁，自顾自倒上一盏烈酒，隔空遥敬老汉。
老汉不屑地摆摆手，抓起一个海碗比向李敬亭。“你那个喝没意思，用这个，敢不敢？”
“当如此！”李敬亭摆盏取坛，敬群宾，“敬亭不才，斗胆借座上主人的醇酒敬诸君。”
“爽快人！”老汉举碗仰饮，毫不在乎身份嫌隙。
管他哪来的，进了明婳楼都是公子殿下的客人，当得共饮一盏烈酒。
群客也不废话，共举海碗，共行盛宴。
“大阳烈酒果名不虚传！行九州苍苍，笑往来无复；浮屠半载生，怎敌坛中浊！”李敬亭放肆长笑，桀骜姿态尽显无疑。
“大阳的酒算不得佳酿。不过于此，能与诸君共享，胜九天仙酿有过之而无不及。”苏玉踉跄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厅中搂住李敬亭的肩膀，邀请他入座。
轻挑之举，吓得狼，王离，倾城及一众老卒直冒冷汗。
李敬亭敏锐地察觉到楼中微变的气氛，索性腾出双手，朝八方拱拳，示以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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